“签字吧，再不签，人就没了。”
医生第三次催促。
我妈攥着那支笔，手在抖。
不是心疼。
是在算账。
“这手术要多少钱？”
“三十万。”
我妈把笔放下了。
“我儿子还没结婚，这钱要给他买房的。”
ICU的门缝里，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忽然想笑。
原来我这条命，连个首付都不值。
我叫苏念，今年32岁。
躺在ICU里的第三天，我第一次认真地想：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三天前，我在公司加班。
连续工作了三十六个小时，熬完一个跨国项目的尾款对接。
凌晨两点，我从工位上站起来，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
同事打了120。
急性脑出血。
医生说，再晚半小时，人就没了。
我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还有意识。
我记得护士在喊：“家属呢？家属签字！”
我记得我努力地说了一句：“打我妈电话……”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已经是ICU里了。
浑身插满管子，动弹不得。
但我的意识很清醒。
清醒到能听见门外的每一句话。
“大姐，你女儿情况很危险，需要二次手术，你赶紧签字。”
是医生的声音。
“多少钱？”
是我妈的声音。
“手术费加后续治疗，大概三十万。”
沉默。
很长的沉默。
我躺在床上，等着我妈说“签”。
可她没有。
“医生，能不能……便宜点？”
我闭上眼睛。
三十二年了，我怎么还对她抱有幻想？
我7岁那年，弟弟苏阳出生。
从那一天起，我就不是这个家的孩子了。
我是保姆。
我是提款机。
我是那个“迟早要嫁出去的赔钱货”。
小学三年级，我考了全班第一，回家想让我妈夸我两句。
我妈在给苏阳喂奶，头都没抬：“考第一有什么用？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
初中，我想报个英语补习班，一学期八百块。
我妈说：“家里没钱。”
第二天，她给苏阳买了一辆一千二的自行车。
高中，我成绩年级前十，老师说我能考985。
我妈说：“女孩子上个专科就行了，省下来的钱给你弟读书。”
我没听她的。
我偷偷找班主任借了学费，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大学。
四年，我没找家里要过一分钱。
奖学金、助学贷款、**家教。
我一个人扛下来了。
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外企。
起薪八千，三年后涨到两万，五年后做到总监，月薪三万五。
我以为，我终于能让我妈看看：你女儿，不比儿子差。
可我妈看到的只是钱。
“念念，你弟要买车，你支援两万。”
“念念，你弟谈女朋友了，你包个大红包。”
“念念，你弟工作不顺心，你帮他找找关系。”
苏阳今年27岁。
大专毕业，工作换了六七份，没有一份超过半年。
现在在一家小公司混日子，月薪四千，还觉得委屈。
可在我妈眼里，他永远是那个需要全家人供养的宝贝儿子。
而我，永远是那个应该付出的姐姐。
这些年，我给家里的钱，少说有五十万。
买房首付，给了十万。
装修，给了五万。
苏阳买车，给了三万。
每年过年，给父母一万。
逢年过节，各种红包人情。
五十万，是保守估计。
我以为，我给得够多了。
我以为，他们会记得我的好。
我错了。
“医生，真的没有便宜一点的办法吗？”
我妈还在讨价还价。
“这是救命的手术，没有便宜的说法。”
“那……我们再考虑考虑。”
“考虑？”医生的声音提高了，“你女儿在里面等着救命，你要考虑？”
“这不是三十万嘛，我们家没那么多钱……”
我爸开口了，声音闷闷的。
“那你们有多少？”
“十几万吧，都是给我儿子存的……”
我闭上眼睛，喉咙里涌上一股血腥味。
十几万。
存着给儿子的。
那我这七八年给他们的五十万呢？
花哪去了？
不对。
我知道花哪去了。
给苏阳买房花了十五万。
给苏阳买车花了五万。
给苏阳找工作托关系花了三万。
剩下的，全给苏阳存着了。
我的钱，一分没落到我头上。
我的命，也不值他们从儿子的钱里拿出一分来救。
“大姐，你再考虑下去，你女儿真的来不及了。”
“医生，我们商量商量……”
我妈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们走了。
留我一个人躺在这里，等死。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的事。
那年我八岁，高烧四十度。
我妈说：“小孩子发烧正常，扛一扛就过去了。”
苏阳一岁，打了个喷嚏。
我妈半夜抱着他去医院挂急诊。
我问我妈：“为什么弟弟生病要去医院，我生病不用？”
我妈说：“你弟弟是男孩，金贵。你是女孩，皮实。”
我以为长大了会不一样。
可二十四年过去了，在我妈眼里，我的命还是不值钱。
甚至不如那十几万。
病房门被推开了。
我侧过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我的同事。
陈可，公司的行政主管，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念念！你醒了！”她冲过来，眼眶红了，“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晕倒的时候把我们都吓死了！”
我张了张嘴，嗓子干得说不出话。
她赶紧倒了杯水，用吸管喂我喝。
“你家人呢？我给你妈打了电话，她不是来了吗？”
我闭上眼睛，没回答。
陈可沉默了几秒，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是你爸妈？”
我点点头。
“那他们怎么不进来？”
我看着天花板。
“他们在商量，要不要救我。”
陈可愣住了。
“什么意思？”
“手术费三十万。”我说，“他们舍不得。”
“舍不得？你都躺ICU了！”
“他们的钱，要留给我弟买房。”
陈可的脸色变了。
她见过我妈。
去年公司年会，我妈来找我要钱，正好被她撞见。
那次是苏阳交女朋友，要买个两万块的包送人家，我妈让我出。
我没同意。
我妈当着陈可的面指着我鼻子骂：“你翅膀硬了是吧？你弟的事你不管，你还想管什么？你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有什么资格说不？”
陈可当时就看不下去了，把我妈请出了公司。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了我家里的事。
“念念，”陈可握住我的手，“你先别想这些，手术的事我来想办法。”
“三十万……”
“我先垫着，你以后慢慢还我。”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讽刺。
我的父母在门外算计我的命值不值三十万。
我的朋友二话不说要替我垫付。
血缘算什么？
亲情又算什么？
“陈可，”我说，“你帮我做一件事。”
“你说。”
“把我爸妈叫进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陈可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门开了。
我爸妈走进来。
我妈的眼神有些闪躲，我爸低着头，不敢看我。
“念念，你怎么样？”我妈问。
“快死了。”我说。
“说什么话呢！”我妈皱眉，“呸呸呸，大病初愈，说什么死不死的。”
我盯着她。
“医生说要二次手术，你签字了吗？”
我妈的脸僵了一下。
“那个……妈正在想办法……”
“什么办法？”
“这不是钱一下子凑不齐嘛……”
“你们有十几万存款，加上我卡里的钱，够了。”
我妈的眼神变了。
“你卡里有多少钱？”
我笑了。
原来，她关心的是这个。
“你想知道？”
“那是当然，你的钱不就是家里的钱吗？”
我看着我妈，一字一句地说：“妈，你现在就这一个问题吗？你女儿躺在ICU里等死，你问的是她卡里有多少钱？”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我这不是着急吗！你那个同事说她来垫，那多不好意思！自家的事自家解决，你卡里有钱先用你的！”
“那你的呢？”
“我的钱……那是给你弟存的，不能动。”
“不能动？”
“你弟还没结婚呢！没房子没车，谁家姑娘嫁给他？那十几万就是给他买房的首付！”
我闭上眼睛。
“所以，你的意思是，弟弟的房子首付，比我的命重要。”
“我没那么说！”
“你就是那么说的。”
我睁开眼，看着她。
“妈，我问你，这些年，我给家里多少钱？”
我妈愣住了。
“我算过了，不下于五十万。”
“那些钱……”
“都给苏阳了，对吧？”
我妈不说话了。
“我7岁之前，你还抱过我，亲过我，说我是你的心肝宝贝。苏阳出生以后，你再也没叫过我一声宝贝。”
我妈的脸色很难看。
“我读书你不让读，我考上大学你嫌浪费钱，我毕业工作了你就来要钱。我给了五十万，你们眼睛都不眨一下全给了苏阳。”
“那不是你应该的吗？你是姐姐！”
这句话，她说得理直气壮。
我笑出了声。
“对，我是姐姐。所以我给多少都是应该的。苏阳是弟弟，所以拿多少都是应该的。那我死了呢？是不是也应该的？”
“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你刚才在门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妈的脸白了。
“什么话？”
“你说，三十万太贵了。你说，儿子还没结婚，钱要留给他买房。你说——”
我停顿了一下。
“你说，让我死，这钱还能给弟弟凑首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