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刚蒙蒙亮,安乐王府的管家就带着几个小厮,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楚玄的卧房外。
他侧耳听了听,里面毫无动静。
管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看来药效发作了。
这种慢性毒药,会让人精神萎靡,嗜睡乏力。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床上的人,似乎还在沉睡。
“王爷,该起身了,今日还要进宫向太后请安呢。”
管家高声喊道,语气里却没什么尊敬。
床上的人,动了动。
过了好一会儿,楚玄才缓缓地坐起身,一脸的茫然和疲惫。
“什么时辰了?”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睡意。
“回王爷,已经卯时三刻了。”
“这么晚了……”楚玄扶着额头,挣扎着想要下床,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管家连忙“扶”住他,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这才第一天,就虚弱成这个样子了。
看来,离死不远了。
“王爷您慢点。”管家假惺惺地说道。
楚玄任由他搀扶着,一副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洗漱,更衣。
一切都慢得像是在演皮影戏。
等他收拾妥当,坐上前往皇宫的马车时,天已经大亮了。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楚玄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看起来就像个随时会咽气的病人。
但他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昨晚,他已经通过一个只有他和旧部才知道的暗号,将第一个指令传递了出去。
今天,他要去见的,不仅仅是太后。
还有一场,为他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到了宫门口,早有太监等候。
“安乐王,太后已经在慈宁宫等您了。”
楚玄被人扶下马车,换上了宫里的小轿。
轿子抬得又快又稳,很快就到了慈宁宫外。
楚玄一瘸一拐地走进大殿,就看到太后正端坐在主位上,旁边坐着楚恒。
除了他们,殿内还站着几位朝中重臣。
吏部尚书,张承。
兵部尚书,李岩。
还有,他的好舅舅,当朝国舅,镇国公,赵德。
这些人,都是楚恒的心腹,也是当初将他送去和亲的“功臣”。
今天,是特地来看他笑话的。
楚玄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惶恐,挣扎着就要行跪拜大礼。
“臣,楚玄,参见太后,参见陛下。”
“哎,快免礼,快免礼!”
太后连忙开口,一脸心疼。
“玄儿,你身子不好,以后见了我跟你皇弟,就不用行这些虚礼了。”
“谢太后,谢陛下。”
楚玄颤巍PAPa地站直了身子,目光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只是低着头,一副自卑懦弱的模样。
楚恒满意地看着他这副样子,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说道:“皇兄昨夜休息得可好?朕特地为你寻了些安神的熏香,就是怕你离家太久,会睡不安稳。”
楚玄连忙躬身:“托陛下的福,臣……睡得很好,只是有些……乏力。”
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丝虚弱。
“哦?是吗?”楚恒放下茶杯,“那可要叫太医好好瞧瞧。皇兄可是我大夏的功臣,身体万万不能有事。”
站在一旁的吏部尚书张承立刻接口道:“陛下仁德,臣等佩服。安乐王为国牺牲,是我大夏的楷模,如今回朝,理应得到最好的照料。”
兵部尚书李岩也附和道:“是啊,想当年,安乐王何等威风,如今……唉,真是造化弄人。”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虚伪的惋惜。
楚玄的舅舅,镇国公赵德,更是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玄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跟舅舅说,舅舅一定帮你。”
他的脸上,是亲切的笑容。
仿佛三年前,那个亲手将兵符从楚玄手中夺走,并力主将他送去和亲的人,不是他一样。
一群豺狼虎豹,在这里惺惺作态。
楚玄在心里冷笑。
他抬起头,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多谢……多谢各位大人关心,臣……无以为报。”
他说着,眼眶都红了。
这副样子,让楚恒和太后都彻底放下了心。
看来,三年的折磨,真的把这头猛虎的爪牙都磨平了。
他现在,只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太后慈爱地看着他:“玄儿,你刚回来,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伺候。哀家想着,你那安乐王府也太空旷了些,不如,就由内务府拨些人过去,再赏你些金银布帛,也好让你安度晚年。”
这话说得好听。
拨人过去,是监视。
赏赐金银,是封口。
意思就是,拿着钱,闭上嘴,安安分分地当你的废人,别再起什么幺蛾子。
楚玄“受宠若惊”,立刻就要跪下谢恩。
“母后说的是。”楚恒接过话头,目光扫过楚玄,“只是,皇兄毕竟是亲王,总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朕想着,总得给皇兄找点事情做。”
来了。
正题终于来了。
楚玄心中一凛,面上却是一片茫然。
“不知陛下,想让臣……做些什么?”
楚恒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戏谑。
“朕看宗人府的典籍司,最近缺个主事。那里清闲,没什么杂事,就是整理一下皇室的玉蝶和旧档。”
他顿了顿,看着楚玄。
“皇兄博闻强识,这个差事,最适合你不过了。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典籍司!
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
专门堆放故纸堆,油水没有,权力更没有。
把他扔到那里,就是彻底将他边缘化,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好算计。
吏部尚书张承立刻抚掌赞叹:“陛下圣明!此乃人尽其才,才尽其用啊!”
镇国公赵德也点头道:“不错,典籍司清净,正好适合王爷静养。”
所有人都看着楚玄,等着他感恩戴德地接下这个“恩典”。
楚玄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惨淡的笑容。
“臣……领旨谢恩。”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屈辱,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顺从。
这正是楚恒想要看到的。
他要的,就是这种将曾经的战神踩在脚下的**。
“好,那就这么定了。”楚-恒一锤定音,“明日,皇兄就去宗人府上任吧。”
一场“君臣和睦”的会面,到此结束。
楚玄被“恩准”出宫。
当他走出慈宁宫的大殿,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时,他眼中的屈辱和不甘,瞬间化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典籍司?
很好。
那正是他想要的。
楚恒他们以为,典籍司是坟墓。
但他们不知道,对于楚玄来说,那里,是他的军火库!
大夏皇室数百年的秘辛,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都藏在那一卷卷蒙尘的档案里。
楚恒,你亲手,把刀递到了我的手上。
楚玄坐上回府的马车,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他闭上眼,开始在脑海中,罗列第一个要被他从典籍司里“请”出来的倒霉鬼。
就从……兵部尚书,李岩开始吧。
这位尚书大人,当年可是克扣军饷的好手。
不知道他那笔烂账,还藏不藏得住。
马车回到安乐王府。
管家看他的眼神,更加轻蔑了。
一个去了典籍司的废王,比死了也好不到哪里去。
楚玄没有理会他,径直回到自己的书房。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关上房门。
他走到书架前,从上面取下一本看似平平无奇的《山海经》。
他将书翻到某一页,用手指在上面,以一种特殊的节奏,轻轻敲击了几下。
片刻之后,书架后面的墙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漆黑的暗道。
这,才是安乐王府真正的秘密。
是当年他还是太子时,就秘密修建的。
楚玄没有丝毫犹豫,拖着伤腿,走了进去。
暗道里,燃着微弱的油灯。
一个黑衣人,早已等候在此。
看到楚玄,黑衣人单膝跪地。
“主上。”
“起来吧。”楚玄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威严。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主上,一切顺利。”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这是李岩当年克扣北境军饷的所有账目,以及他勾结粮商,倒卖军粮的证据。所有涉事人员,都已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楚玄接过名单,扫了一眼。
很好。
效率很高。
“李岩的儿子,最近是不是在京郊的马场,很威风?”楚玄淡淡地问道。
黑衣人点头:“是,李公子仗着他父亲的权势,强占马场,圈养名马,前几日还为了抢一匹汗血宝马,打断了永安侯家小公子的腿。”
“永安侯?”楚-玄想了想,记起了这个名字。
一个没落的侯爵,空有爵位,没什么实权。
“永安侯是什么反应?”
“忍气吞声,不敢追究。”
“很好。”楚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把这份账目,匿名送到都察院。另外,再把李岩儿子强占马场,欺压百姓的恶行,在京城的茶馆里,好好‘传扬’一下。”
他要的,不仅仅是扳倒李岩。
他要的,是让李岩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是,主上!”
黑衣人领命,身影一闪,消失在黑暗中。
楚玄走出暗道,将书架恢复原样。
他重新坐回书案前,拿起一卷空白的竹简,开始慢慢地研墨。
明天,他就要去典籍司“上任”了。
他需要,为他的老朋友们,准备一份“大礼”。
窗外,夜色渐浓。
一场针对兵部尚书李岩的狂风暴雨,正在悄然酝酿。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却像一个真正的废人一样,早早地吹熄了灯火,躺下休息了。
杀人,何须自己动手?
诛心,才是最高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