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敢回来？”
十年了，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看着她，这个我愧疚了十年，也想了十年的女人。
而我的归来，只为了一件事——十年前那场烧尽一切的大火，到底埋葬了什么秘密。
快递盒不大，方方正正，外面缠着几圈黄色的胶带。
没有寄件人信息。
只有一个收件地址，和林舟的名字。
林舟拿着小刀，划开胶带。
动作很慢。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像一口被遗忘了很久的丧钟。
这十年，他活得像个透明人。
在滨海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他是一家私人图书馆的管理员。工作清闲，社交圈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没人知道他的过去。
他自己也快要忘了。
盒子打开了。
里面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防火材料包裹着。
林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慢慢剥开了那层包裹材料。
一股焦糊的味道，混杂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个木质的音乐盒。
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能勉强辨认出原本的轮廓。
盒盖上，曾经应该有两个翩翩起舞的小人，现在只剩下两个扭曲的、融化在一起的黑色铁桩。
林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天旋地转。
十年前，江城，废弃的北三纺织厂。
那场冲天的大火。
烧掉了一个人的生命，也烧掉了林舟的整个青春。
他就是从那场火里，背着满身骂名，逃出来的。
这个音乐盒……
是陈阳的。
是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是林舟亲手挑的，上面的小人，一个是他，一个就是陈阳。
它本该和陈阳一起，在那场大火里化为灰烬。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时隔十年，被人打包，精准地送到了他的手上。
谁？
是谁干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十年，他换了三个城市，改了身份证上的籍贯信息，就是为了彻底埋葬过去。
可现在，过去像一个水鬼，破开时间的冰层，伸出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要把他拖回那个深不见底的噩梦里去。
林舟猛地合上盒子，像是要隔绝掉什么可怕的东西。
可那股焦糊味，已经钻进了他的鼻腔，钻进了他的肺里，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
那些他用十年时间去忘记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进脑海。
烈火焚烧的巨响。
钢架结构坍塌的轰鸣。
还有……陈曦那张布满泪痕，充满刻骨恨意的脸。
“林舟！你为什么不去死！该死的人是你！”
“是你害死了我哥！你这个杀人凶手！”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
“杀人凶手”。
这四个字，像一道魔咒，跟了他十年。
林舟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抱住头，额头抵着冰冷的膝盖。
他没有杀人。
他真的没有。
可那天晚上，所有证据都指向他。
是他约陈阳去的废弃工厂。
是他和陈阳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是他，在火灾发生后，唯一一个活着从工厂里跑出来的人。
而陈阳，他最好的兄弟，被发现时，已经是一具焦尸。
警察调查了很久，最终因为证据不足，定性为意外。
可是在江城所有人的心里，他林舟，就是凶手。
是害死兄弟，然后侥幸逃脱的懦夫。
他被学校开除。
他的父母一夜白头，带着他连夜搬离了那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
十年了。
他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他以为那些陈年旧事，早就被时间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影子。
直到这个该死的音乐盒出现。
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地狱的门。
林舟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道过了多久。
窗外的天色，从明亮到昏黄，再到彻底的黑暗。
房间里没有开灯。
他整个人都陷在阴影里，仿佛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突然。
“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林舟的身体僵住。
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掏出手机的动作，缓慢得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只有一句话。
“好戏开场了。准备好了吗，林舟？”
林舟看着那行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不是意外。
不是巧合。
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
十年了。
对方蛰伏了十年。
现在，终于要拉开复仇，或者说……审判的序幕。
而他，林舟，就是舞台上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角色。
林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回复短信。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滨海的夜景，灯火璀璨，车水马龙。
可这人间的烟火气，没有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暖意。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罩住了。
网的另一头，是一个藏在暗处的猎人。
那个猎人，正在对他露出冰冷的微笑。
逃？
他已经逃了十年。
这一次，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林舟的目光，穿过城市的霓虹，望向遥远的北方。
那个方向，是江城。
是他的故乡。
也是他噩梦开始的地方。
看来，是时候回去了。
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
有些债，终究是要还的。
第二天，林舟向图书馆递交了辞职信。
他没有说原因，馆长也没有多问。
他只是拍了拍林舟的肩膀，叹了口气：“年轻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林舟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
退了租的房子。
把所有与这座城市有关的联系，都切断。
就像十年前，他离开江城时一样。
他订了当天下午去江城的高铁票。
坐在候车大厅里，周围人声鼎沸。
林舟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火车进站时，那越来越近的“哐当”声。
一声一声，像是命运的车轮，碾压过他的心脏。
他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没有了迷茫和恐惧。
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既然躲不掉，那就回去。
他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要知道，十年前那场大火，究竟还埋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高铁在江城站停下。
林舟走出车站，一股熟悉的、混杂着工业气息和潮湿水汽的空气扑面而来。
十年了。
江城变化很大，高楼林立，车流不息。
但那股独特的味道，没变。
林舟没有去父母在新城区买的房子，他不想让他们担心。
他在老城区找了一家不起眼的旅馆住下。
放下行李，他没有片刻停留，直接打车去了城郊。
北三纺织厂。
那个已经废弃了超过二十年的地方。
也是十年前那场大火的发生地。
出租车司机一听地名，就皱起了眉头。
“小伙子，去那地方干嘛？邪门的很，十年前烧死过人，后来就一直荒着，听说晚上不干净。”
林舟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师傅，麻烦开快点。”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把油门踩得更深了。
车子在一条长满杂草的土路前停下。
“进不去了，前面就是。”
林舟付了钱，下了车。
傍晚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眼前的景象，比他记忆中还要荒凉。
工厂的大门早就锈蚀得不成样子，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
围墙上爬满了藤蔓，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
林舟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厂区里，杂草长得有一人多高。
风吹过，发出一片“沙沙”的声响，像无数人在低语。
他凭着记忆，绕过几栋破败的厂房，走向最深处的那栋仓库。
那就是当年出事的地方。
仓库的房顶，早就在大火中烧塌了。
只剩下几根被熏得漆黑的承重柱，像巨兽的骨架，突兀地刺向天空。
十年过去，这里依旧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林舟站在仓库的入口。
他没有进去。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这片废墟，仿佛能看到十年前那个夜晚，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仿佛能听到陈阳在火光中，发出的最后一声惨叫。
心脏，又开始抽痛。
他站了很久，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
月光惨白，照在废墟上，更添几分阴森。
林舟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个黑影。
在不远处一栋厂房的二楼窗口，一闪而过。
林舟的心猛地一跳！
有人！
这里除了他，还有别人！
是谁？
是那个发短信的人吗？
他想也没想，立刻拔腿追了过去。
他冲进那栋厂房，摸着黑，顺着楼梯冲上二楼。
二楼空空荡荡，只有一扇窗户开着，晚风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人已经跑了。
林舟走到窗边，朝下望去。
只能看到远处荒草晃动，根本看不到人影。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对方就像一个幽灵，总是在暗中窥视着他，却从不现身。
这种感觉，糟透了。
他正准备离开，脚下却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咯噔”一声。
林舟蹲下身，用手机的电筒照去。
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女式的发夹。
上面镶着一颗小小的珍珠。
林舟的瞳孔，再一次狠狠地收缩。
这个发夹……
他认得。
是陈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