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爹爹怎么突然问起那个贱婢?”
秦明珠手中的银筷“当啷”一声掉在桌上,瞪圆了眼睛看向秦骁策。
镇国公府内奴才上百个,怎么就偏偏记住了柳浮萍,难道是看上了她?
秦明珠想起那张带有黑斑的脸,否认了自己的猜想,但她还是紧紧盯着秦骁策,生怕遗漏半分微表情。
“不过随口一问。”
秦骁策端起茶盏,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他瞥见女儿紧绷的侧脸,故意将语气放得淡漠,“镇国公府从无养闲人的规矩,她既入了府,总得做点实事。”
这话像颗定心丸,让秦明珠悬着的心落了地。
她撇撇嘴,重新拿起银筷,语气恢复了惯常的骄矜:“爹爹不必操心这些,女儿会替父亲管好国公府的。至于爹爹说的柳浮萍,不过是个刷恭桶的贱婢,前儿个笨手笨脚冲撞了云心,被打了二十板子,如今还在柴房躺着呢,怕是下不了床了。”
“打了板子?”
秦骁策捏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他却浑然未觉。
脑海中瞬间闪过昨日柳浮萍一身湿衣、楚楚可怜的模样。
秦明珠没察觉父亲的异样,只顾着抱怨:“可不是嘛!那贱婢忒不识抬举,爹爹您是没瞧见,她不仅擅离职守,还笨手笨脚,打个水都弄湿一身,不惩罚的话,让其余下人以为我们镇国公府没有规矩呢......”
秦骁策心头一紧,顿时明白前因后果,心中很是愧疚。
如果不是他故意打翻水桶,柳浮萍也不会被惩罚。
这顿打,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
“打伤了便做不了活,下次惩戒下人,注意些力道。”
他刻意将语气说得像是在惋惜一个干活的奴婢,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爹爹放心,女儿心里有数。”
秦明珠见父亲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心,顿时眉开眼笑,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像这种下贱东西,打坏了也是她的福气,难不成还真把她当回事了?”
秦骁策任她摇晃着手臂,目光却飘向窗外,那是柴房的方向。
他似乎能想象到柳浮萍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后背的鞭伤无人医治,喉头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半个时辰后,秦骁策陪着秦明珠用完了晚膳。
回去后,秦骁策解下狐裘,随手扔在紫檀木榻上。
他走到窗边,望着多宝院的方向,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秦明珠的话——“打了二十板子,下不了床”。
“墨影。”
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房梁落下,单膝跪地:“主子。”
“去多宝院柴房,看看柳浮萍的伤势。”秦骁策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喜怒,“仔细着,别让人发现你。”
墨影领命而去,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秦骁策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却许久未落下一笔。
他想起柳浮萍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想起她右脸那片丑陋的黑斑下,隐约露出的莹白肌肤,想起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草木香......
“不过是个奴婢。”
他低声自语,手中的毛笔却迟迟未动,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洇开大片墨痕。
多宝院的柴房内。
柳浮萍蜷缩在角落,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眼底里却一片清明。
后背的鞭伤火辣辣的疼,好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大脑也逐渐昏昏沉沉的,更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冷。
她知道,自己定是发烧了。
但她要的不就是这样吗?
她的视线落在手边的布包上。
那是她仅有的行囊,还有几副她自己配制的金疮药。
可她不能用。
“咳咳......”
寒风顺着门缝涌入,柳浮萍不自觉的咳嗽了起来,眼前的景物也有些模糊。
她好似看到了小少年满脸担忧的蹲在她的面前,伸出指尖似是想触碰她的脸。
是她的阿瑾。
“阿瑾......娘没事......”
她喃喃自语,指尖不自觉的蜷缩,抓了满把的稻草,意识也昏昏沉沉的。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墨影像是一只灵巧的黑猫悄然进门,一眼便看到了角落里蜷缩着的身影。
柳浮萍的灰布衣裙上凝结着血痂,还是受刑时穿的那件,显然是受了刑,就被丢回来自生自灭了。
脸色也苍白如纸。
墨影皱了皱眉,刚要上前仔细查看。
柳浮萍强撑着睁开眼,眼底里闪过一抹警惕。
“谁?”她声音沙哑至极,还带了几分惊惶。
想到主子的吩咐,墨影迅速退了出去。
是秦明珠的人吗......
柳浮萍勉强撑着身子望去,却发现柴房大门紧闭,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模样。
下一秒,她无力地蜷缩在地上,难受得紧。
可这副病体正是她需要的筹码。
只是不知道秦骁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因他被罚。
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浓浓的困意袭来,她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她又回到了阿瑾被打断手脚的那天,京城的雪下得很大,阿瑾浑身是血地躺在雪地里,眼睛却还望着她笑:“娘,我不痛......”
“阿瑾!”
她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灰布小袄。
后背的伤口疼得她倒吸凉气,额头的高烧却似乎退了些。
忽地听到门外有婢女在说话。
“昨天国公爷陪着小姐吃饭,特意点了柳浮萍,让大家别学她擅离职守!”
“是啊,还说让小姐罚归罚,别耽误了干活,柳浮萍要是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赶出府。”
“她就在那个柴房那边,听说打了板子,以儆效尤,不知道死没死......”
......
柳浮萍似乎察觉到有人往里面看,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逐渐离开,她才缓缓睁眼。
“秦骁策知道了......”柳浮萍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这一次,她不仅要让他愧疚,还要让他为这份愧疚付出代价。
她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她病倒,看着她受苦,让他心中那点莫名的悸动,变成日后任她摆布的绳索。
柴房外的天色渐渐亮起,第一缕晨光透过破窗照在柳浮萍脸上。
她闭上眼睛,将伤药悄悄塞进草堆深处。
估计用不了多久,秦骁策就会派人送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