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舆岭，曾是万岳神君千山奴的道场。即便只是下界修仙之人，但凡途经此处，
都免不了要狠狠啐一口，骂一句“败类”、“仙界之耻”，仿佛已成了一种必经的仪式。
曾有几个胆大的仙人踏入岭中，却只见荒草丛生、灵气枯竭，哪里还有半分神君居所的模样？
传说中那座堪比天君无尤宫、金碧辉煌的万岳宫，早已坍塌成一片断壁残垣，
无声地诉说着沧桑。而那位声名狼藉的万岳神君，因触怒三清境天尊，自请入轮回诀谢罪，
至今已整整一千年。至于她在无尽轮回中究竟漂泊了多少岁月，无人知晓，也无人真正关心。
每当有小仙问起师尊，千山奴究竟犯了何等大罪，竟落得仙神共弃、万人唾骂？
师尊们总是闪烁其词。只能从破碎流言中勉强拼凑出一些往事：有人说，
她当年害得数位仙君堕入轮回，至今未能归位，其中荧华上神更是历经十二世磨难，
才勉强重塑金身；也有人说，她与魔君定渊暗中勾结，导致仙魔两界千年纷争，血染苍生。
据说，天君曾恳求天尊毁去千山奴的金丹与炁海，让她永世不得飞升，或是封印轮回诀，
断绝她引仙入轮回之力。然而天尊只是淡淡道：“天道不可违。”最终如她所请，
入了轮回诀。测仙柳春芽十岁那年的春天，她的姨妈生了个娃娃。天还没亮，
爹就急匆匆去村长家借驴套车，带着一家人赶往县城送祝米。姨夫在县城开着伞铺。
春芽爹娘农闲时也做些伞放在他店里卖，换点零钱补贴家用。因为这层关系，
两家人走得特别近。在老实巴交的春芽爹娘眼里，这位城里姨夫是见过大世面的能人，
他说的话，几乎句句都听。刚踏进姨夫家门，连茶都没喝一口，
对方就红光满面地迎上来：“你们来得太巧了！知道吗？
昆仑神山的仙君来咱们县选有仙缘的孩子了！我明天就带家里几个小的去碰碰运气，
你们也带上春芽一起去！”春芽爹一愣，
下意识把女儿往身后拉了拉：“这……要是真选上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着了？
娃还这么小……”“哎哟！有仙缘那是万里挑一的福气！真选上了，是孩子天大的造化，
也是咱祖上积德！怎么能在这关头犯糊涂？”“爹，我不想去。”春芽拽着爹的衣角，
声音发颤。春芽爹看着女儿害怕的样子，又瞅瞅一脸热切的连襟，
只好弯下腰低声哄：“乖囡，不怕，就去看看，仙缘哪是那么容易有的？”“就是就是，
见见世面嘛！”姨夫也在一旁帮腔。第二天一早，
爹娘带着春芽、六岁的妹妹春苗和嗷嗷待哺的弟弟春雷，跟着姨夫一家去了县城的三清观。
道观外人山人海，求仙的、看热闹的挤得水泄不通。春芽死死钉在人堆外面，
一步不肯往前挪。爹过来拉她的手，声音发干：“走吧，春芽，来都来了。”“爹，我害怕，
我真不想去。”她眼泪在眶里打转。爹握紧她冰凉的小手：“别怕，就是试一试。
仙长们都是好人，不会伤着你的。”春芽的眼泪掉了下来：“爹，我舍不得你们。
”她最终还是被爹牵了进去。大殿门口堵得严严实实，两个仙人盘坐在蒲团上。看见她进来，
其中一位抬了抬眼：“手放上来。”那法器看着灰扑扑的，很不起眼。但仙家之物自有灵性，
遇上有缘人，便会发出感应。“神仙老爷……”春芽声音发抖，“我、我要是碰坏了，
你们别怪我。”两位仙人对视一眼，笑了：“小娘子别怕，这‘幻天镜’虽是三等法器，
也不是凡人能碰坏的。”春芽咬咬唇，慢慢伸出手。指尖还没碰到镜面，
那面镜子突然疯狂震动起来，紧接着“啪”一声脆响，炸得粉碎！满场惊呼中，
两位仙人猛地站起。一位仙人迅速念诀，伸手按在春芽头顶。时间一点点过去，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师姐，”她收回手，声音发紧，“你来试试，太古怪了。
”另一位仙人也试了试，同样一脸不可置信：“没有炁海，未结金丹，
怎么可能引发这么强的反应？”这时，仙人从袖中抽出一把纸扇：“这扇子是汉信君所赠，
你再试试。”春芽回头望了望殿门口满脸焦虑的爹娘，犹豫着伸出手。
就在她指尖触到扇骨的刹那，那扇子竟自己弹开，从她手中挣脱！两位仙人顿时眼睛一亮，
同时紧紧抓住她的手：“就是你了！”法会柳春芽随两位仙人离去时，父亲痛哭失声，
母亲死死攥着她的手不肯放。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近百年来，
昆仑神山仅寻得七位有仙缘者，柳春芽位列其一。她拜入地仙百卉仙人门下，自此踏上仙途。
修仙之道，需先开炁海，再凝金丹，待金丹沉入炁海，二者合一，方可渡劫飞升。
然而柳春芽苦修五十载才勉强开辟炁海，又耗费近五十年，那炁海却如死水般毫无生机，
更遑论结丹。岁月荏苒，她已从众人口中的“春芽师妹”变成了“春芽师姐”。
百卉仙人百思不解：当年她既能震碎幻天镜，为何修行资质竟如此平庸？资质差便罢了，
偏偏她最是任性妄为，时常溜去凡间饮酒作乐，
甚至曾私闯蓬莱仙岛盗取不死草送往凡间家中。此事更是惊动上界，
仙家不得不为柳家重写命簿。百卉仙人早已熄了助她成仙的念头，只求她安分守己。
恰逢百年一度的君正老祖法会开启，便为她报了名，盼她能收心养性。
法坛设于坤舆岭旁的不空山。君正老祖端坐菩提树下宣讲妙法，各仙门弟子层层环绕，
水泄不通。法会长达四十九天，可第一天柳春芽就如坐针毡。她四下张望，
忽见蓬莱仙岛的寒川师兄，便悄悄凑近耳语：“师兄，你也来啦？”寒川睁眼瞥她一眼，
默不作声。下界修士，多不愿与她深交。“师兄近日可好？听说你炁海金丹已然融合，
只待渡劫便可飞升，真叫人羡慕。唉，我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寒川被她扰得心烦，
冷声道：“依你现在这般，永无飞升之日。”柳春芽不依不饶：“法会结束，我们一同走吧？
”“不同路。”“无妨，我也许久未去蓬莱了，正好顺路玩玩。”一提蓬莱，
旁坐的子君顿时怒起：“被你盗走的不死草尚未重生！你竟还敢提去蓬莱？回你的位置去！
”柳春芽这才想起旧事，撇嘴嘀咕：“几根草罢了，至于当个宝……”话音未落，
君正老祖声如洪钟：“接下来，请随我诵唱《漱灵心经》。”四下哗然！
“竟是《漱灵心经》？”“那不是千山奴所创吗？”“若是有用，
她自身怎会堕入轮回诀？”“正是！那些仙君又何至于至今未归？”君正老祖闭目不语，
径自吟诵。众人见状，只得渐渐收声。这四十九天，柳春芽过得比在昆仑还逍遥，
毋需早晚课，不用练功，柳春芽终日不是神游太虚，便是瞌睡度日。法会结束当日，
她与几个昆仑小徒途经坤舆岭。见孩子们朝岭上啐唾，柳春芽笑道：“呸有何用？
瞧见万岳宫没？”她信手掷出一石，远处旋即传来瓦碎之声。小徒们拍手叫好，
却不敢接她递来的石头：“师姐……这毕竟是万岳神君宫殿……”“怕什么？她乃仙界败类！
堂堂神君，岂会与我等计较？”几人正要效仿，一道剑光忽至，击落所有石块。“胡闹。
”柳春芽闻声知是寒川，嬉笑着凑近：“师兄！我正等你呢！
”子君厉声斥责：“万岳宫岂容尔等亵渎！昆仑便是这般教徒弟的？
”“师姐～他们年幼无知，算了吧？”柳春芽附耳低语，“再说，千山奴的地盘，
乌鸦飞过都要撒兜屎呢！”子君嫌其粗鄙，拂袖而去。柳春芽又缠上寒川：“师兄，
听闻魔君再启战事，蓬莱与昆仑皆需参战，你会去吗？”“自然。”“那我也去！
”她雀跃不已。寒川神色骤凛：“此乃战争！真仙亦会灰飞烟灭，何况我等未成仙者？
”“我知道呀。”“知道还去？你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大不了一死！师兄是怕了？
哦，你在担心我！”寒川甩袖冷斥：“别再跟来，道不同不相为谋。”“枯坐四十九日，
浑身僵痛……我要去鹤鸣涧松快松快。师兄陪我嘛！”她伸手欲拉他衣袖。
寒川挥袖避开：“休要胡闹。”“子君师姐也来！玩两日又何妨？
”蓬莱弟子纷纷哄笑：“柳春芽，你一个昆仑人，整天缠着我们作甚？回你的昆仑神山去吧。
”“那寒川师兄可愿随我回昆仑？”她扭头笑问。见寒川耳根泛红语塞，
她趁机拉住寒川与子君二人，
纵身便向鹤鸣涧掠去轮回鹤鸣涧的温泉素来是下界修士最爱的休憩之地，
只是近日各仙门弟子皆赴法会听经，行色匆匆，此刻反倒显得格外空寂清冷。
“两位稍等片刻，我去寻些好东西来。”柳春芽话音未落，人已隐入氤氲的白雾之中。
再现身时，她手中已提着两壶酒。子君愕然：“你竟在此藏了酒？
”柳春芽摇头：“非我所藏，是汉信君的酒。”寒川闻言顿时蹙眉厉斥：“柳春芽！
你竟敢偷上仙的酒？”柳春芽浑不在意地撇嘴：“里头多的是，少两壶他发觉不了。
”子君气得跺脚，拉住寒川：“师兄，我们走！”柳春芽却闪身拦在二人面前：“来都来了，
酒也取了，多少尝些再走。再说了，你们喝不喝我不管，横竖我是要喝的。
方才那么多弟子瞧见你们随我来此，若汉信君追究起来，你们说得清么？
”寒川与子君相视一怔，竟真被她这话拿住了。“你们喝了，我便放行。”二人无奈，
只得各饮一口。不料酒液入喉不久，神智便渐渐昏沉起来。恍惚间，
寒川看见一名女子正在施咒。他强凝心神细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柳春芽……你做什么？
！”一道金光自她指尖没入他眉心，他当即失去了意识。子君醒来时，
只见寒川与柳春芽双双倒地。她慌忙去推寒川，却见他未睁眼，眼角先滑下一行清泪。
子君心慌更甚，用力摇晃，寒川终于含糊呓语着睁开双眼。“师兄，你怎么了？脸色好吓人。
”子君急问。寒川环视四周，喃喃道：“莫非方才只是梦境？可那般真实。”他猛地惊醒，
“柳春芽呢？”他推开子君，发现柳春芽正酒气熏天地昏睡在石边。寒川扑跪在地，
轻拍她的面颊低唤：“春芽，醒醒……”子君不解：一场醉酒，
怎就让师兄对柳春芽的态度判若两人？
柳春芽挥挥手翻身咕哝：“别吵……再睡会儿……”寒川还要再唤，被子君拦住：“师兄，
由她去吧，她一贯如此的。”“她不是这样的！”寒川突然嘶吼，眼眶通红。
子君被吓得倒退半步。“师兄究竟怎么了？自醒来便不对劲。”寒川渐渐冷静，
望着柳春芽的睡颜暗忖：难道真是梦？转念又庆幸：幸好是梦。
他抹了把脸低声道：“方才失态了。”“无妨，师兄，我们快回蓬莱吧。
”寒川只得压下满心迷惘，随子君离去。身后，温泉雾气缭绕，
仿佛无声地吞没了所有未尽的秘密。交手魔族与仙界的这场大战已经持续了十年之久。
起初双方势均力敌、难分高下，但随着战事推进，魔族渐渐失去耐心，
将主力对准了下界的修仙之人。下界联军节节败退，即便有天仙上界不断派兵增援，
也难以扭转颓势。在一次撤退行动中，蓬莱与昆仑弟子遭遇魔界元炎将军的伏击。众人皆知，
元炎是魔君麾下第一猛将，仙界众人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这一战，恐怕凶多吉少。
百卉仙子立即高声召集昆仑弟子结阵御敌，另一侧，寒川也迅速指挥蓬莱弟子摆开迎战阵型。
元炎见状放声大笑：“就凭你们这几个，也敢跟本将军抗衡？”说罢一掌挥出，
数团黑气自四面八方涌来，将修仙弟子们团团围住，随即猛地炸开，将他们纷纷震飞出去。
所幸众人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未伤及根本。魔兵们见他们如此狼狈，笑得越发猖狂。
寒川怎能忍受这等羞辱，挣扎着起身念咒反击，可他哪里是元炎的对手？咒语还未成形，
元炎的掌风已再度袭来，将他狠狠击飞。若不是百卉仙子及时飞剑斩破那一击、削弱其威力，
寒川此刻恐怕早已殒命。元炎被他们的抵抗彻底激怒：“老子现在就让你们灰飞烟灭！
”他双掌运功，一团黑气在掌间迅速凝聚、膨胀，随即猛地推出，直冲向修仙弟子们。
就在修仙弟子自忖难逃一死、魔兵以为胜券在握之际，黑气缓缓散尽，双方的期待，
都在那一刻落空了。就在黑气即将吞噬一众修仙弟子的千钧一发之际，
柳春芽猛地夺过百卉仙子手中的仙剑，横剑一挡，竟硬生生接下了元炎这毁天灭地的一击！
“这怎么可能？！”这一刻，不论修仙弟子还是魔界部众，心中都涌起同样的震惊与不解。
一个炁海死寂、连金丹都未结成的修士，怎么可能挡得住魔界大将军的全力一击？
而魔兵们也难以置信：连上界天仙都难在元炎手下讨到便宜，
这个下界修士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柳春芽手腕一振，仙剑便轻盈地飞回百卉仙子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