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去。
冷风穿堂过,只余下云茯苓一人,和满室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她无力趴床头,十指死死抠床沿,木屑刺入指甲也浑然不觉。
脑海里反复回荡的,只有萧北承那双含厌恶与冰冷的眼,和他那句“蠢钝妇人”。
自那日萧北承亲口下令禁足。
宫人最擅拜高踩低,送来的饭菜多是馊冷之物,她也只麻木吞咽。
隆冬渐至,寒意刺骨。
她再未见过他。
但门前守卫和往来“路过”的宫女却莫名多起来。
整日说似是而非的“闲话”:
“前日殿下陪大**在太液池放数万盏荷花灯,祈愿岁岁常相见。”
“婚期定在一月后,听说殿下怜惜大**,竟亲自为她描眉绣盖头,真是鹣鲽情深,羡煞旁人。”
云茯苓静静听,每听一句,心底便麻木将与萧北承相关的过往狠狠划去一笔,如用钝刀剜腐肉。
日子一天天过,院中的银杏树叶早已落尽,只剩枯枝嶙峋指灰白天空。
远处突然传震天锣鼓喧哗与鞭炮声,一片耀眼喜庆红光映亮半边夜幕。
云茯苓挣扎推房门,扶门框哑声问:“外面......何事喧闹?”
守门宫女被吓一跳,见个瘦削如骷髅的黑影,定睛看,才认出是形销骨立的云茯苓。
宫女没好气翻白眼:“今日是殿下和云大**大婚的吉日,这都听不出?”
云茯苓听着那喧嚣唢呐锣鼓,手默默抚脸颊,一片冰凉湿意。
突然,院门被人从外粗暴踹开!
为首内监冷着脸高声:“太子妃娘娘仁善,听闻二**伺候人的手艺颇佳,今日大婚,特请您前去观礼伺候!”
她被人粗暴反剪双手,押解至新房门外,强按着跪冰冷地上。
身着大红新郎喜服的萧北承走出,见她时眉头骤然蹙:“你怎么在此?”
一旁宫女立刻躬身回:“回殿下,是太子妃娘娘心慈,见二**长期禁足可怜,想求您一个恩典,今日便赦免她,往后留身边做个伺候丫鬟也好,全当积福。”
萧北承盯她看片刻,目光复杂难辨,最终收回视线淡淡:“既是太子妃的意思,云茯苓,你日后便留太子妃身边伺候。”
声音陡然转冷,带警告:“但孤丑话说在前头,若你再敢对太子妃有半分不敬,孤定不轻饶!”
云茯苓缓缓叩首,额头抵冰冷刺骨的地砖,声音平静无波澜:“奴婢......遵命。”
萧北承见她这副行尸走肉、全然认命的模样,心头莫名被什么东西尖锐刺中,泛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殿下,吉时快到,莫让新娘子久等。”宫女低声催。
萧北承收回目光,面无表情从跪伏的云茯苓身上径直跨过,未回头一瞥,快步走入洞房。
云茯苓将自己蜷缩起,一动不动。
直至雪花悄然落,缀满她单薄肩头,染白枯枝。
殿内烛火通明,暖光摇曳,将窗纸上亲密交缠的人影放大,清晰得窒息。
女子娇柔婉转的**隐约传:“殿下..........”
随后是衣料摩挲的窸窣声,压抑的喘息,和男子低沉温柔的哄诱:“乖诗音.....让孤好好疼你......”
云茯苓跪冰天雪地里,只觉心脏被一寸寸撕扯得粉碎。
想起以往,萧北承在床榻上一向对她只有粗暴索取,没有任何温存仪式,没有锣鼓喧天,更没有十里红妆。
直至此刻,才真正明白。
原来他并非天生冷情寡欲,他的所有温柔、耐心与珍重,全毫无保留给了云诗音。
寒风似穿透她空荡荡的胸膛,带走最后一丝温度。
倒在冰冷雪地,听殿内彻夜不休的缠绵声响,直至东方天际泛微弱曙光。
翌日清晨。
殿门“吱呀”推开。
萧北承衣冠整齐走出,居高临下看雪满肩头、几乎冻僵的她,语气带明显不悦:“让你来伺候太子妃,你便是这般偷奸耍滑,跪在此处装可怜?”
云茯苓抑制不住剧烈咳嗽,单薄身躯颤抖如风中叶。
萧北承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一段时日不见,云茯苓瘦得几乎脱形,只剩一把骨头。
眉头紧皱,刚要开口问。
一只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从门内伸出,亲密挽他手臂:“夫君,我收拾好了,我们这便出发?”
云诗音容光焕发走出,珠翠满头,见雪地里的云茯苓,故作惊讶:“呀,妹妹怎还跪在这里?雪地寒凉,快起来!”
作势要俯身扶,萧北承却拉住她,语气温和:“不必管她,莫误了上山拜佛祈福的吉时。”
拜佛?
云茯苓空洞的眼珠几不可查微动。
云诗音精准捕捉这细微反应,笑:“殿下,不如带妹妹一同去?她曾在佛门清修多年,有她在旁诵经祈福,定能为我们早日诞下皇儿多添福缘。”
说着,手下意识抚自己平坦小腹。
云茯苓猛地看她肚子,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有孕时,萧北承先是一喜,可不过片刻,便冷硬命令她喝落胎药......
垂下头,在心里默默又划去一笔。
马车内温暖如春。
萧北承细致体贴为云诗音捶肩揉手,嘘寒问暖,任谁看了都要赞恩爱无双。
车厢外,云茯苓闭目假寐,不愿再多看车内一眼。
熟悉的寺庙山门终于出现眼前。
看那古朴飞檐翘角,云茯苓眼眶一热,几乎落泪。
终于......回来了?
可下一秒,萧北承冰冷的声音便打破幻想:“云茯苓,收起你的那些心思。”
顿了顿,语气警告:“别妄想逃脱。没有孤的命令,你永生永世都别想离开东宫半步。”
说罢。
小心翼翼搀扶云诗音,踏入大殿,虔诚跪佛前,求神佛赐福云诗音,又在姻缘树下郑重许愿,要与云诗音做生生世世夫妻。
“二位施主姻缘天定,必能白头偕老,多子多福。”师太笑送开过光的平安符。
云诗音娇羞倚萧北承肩头,他温柔细致为她系平安符:“孤不求子嗣绵延,只愿诗音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语气郑重如山盟海誓。
云茯苓默默转身,走向自己曾住多年的简陋禅院。
“茯苓师妹?”正在洒扫的师兄师姐见她,又惊又喜围上来,“你怎么突然回来?”
众人向她身后张望,疑惑:“小薇那丫头呢?怎么没跟你来?她不是最爱凑这热闹?”
云茯苓心脏骤然剧痛,强忍泪水,声音沙哑:“她......前些日子染风寒,在宫里养着,没让她跟来奔波。”
大家不疑有他,纷纷跑回屋,拿出各种晒干的草药塞她:“这都是我们一早去山里采的,不值钱,但药效好!你带回去给小薇,她准高兴!”
抱满怀带山间清苦气味的草药,云茯苓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一位师姐心疼抱她,却惊愕:“怎么瘦成这样?脸色也这么差!是不是在东宫受委屈?”
看一张张关切熟悉的面孔,云茯苓心中酸涩难当,却只能强压下,轻轻摇头:“没有,我在东宫......很好。”
然而,她的憔悴和悲伤怎瞒得过这些看她长大的人?
寒暄不过片刻,太子的随从已前来冷声催。
师兄师姐们满眼不舍,欲言又止:“师妹......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临别时,众人皆红眼眶。
云茯苓一步三回头,似要将这人间最后的温暖牢牢刻入骨髓。
抱那包草药,慢慢往回走。
忽然。
一名小和尚连滚带爬、惊慌失措扑倒路边,声音凄厉:“不好了!太子妃娘娘遇袭!殿下大怒,下令封锁全寺,要、要所有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