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刺骨的寒风像无数根细针，瞬间扎透了单薄的春装外套，
激得林淼淼狠狠打了个哆嗦，鼻腔里那股酸痒感直冲脑门。她下意识地抱紧手臂，茫然四顾。
不对。这太不对了。一分钟前，她还在初夏午后的阳光里，开着那辆熟悉的本田雅阁，
穿过城市北郊那条老旧的穿山隧道。车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景，
车载空调送出恰到好处的凉风。她要去的地方是市中级法院——今天是她和宇宁，
她结婚十五年的丈夫，对簿公堂的日子。为了他们十岁儿子小小宇的抚养权。
车内副驾驶座上，那个印着律所Logo的牛皮纸文件袋，冰冷地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
隧道不长，不过几十秒的光景。然而，当车头驶出隧道口的阴影，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时，
世界却彻底变了模样。阳光？不，是惨淡灰白的天光。郁郁葱葱？入眼是萧瑟的枯枝，
地面覆盖着薄薄一层尚未融化的脏雪。空气凛冽干燥，吸一口，肺管子都跟着疼。
她身上那件为了应付初夏法庭冷气准备的薄外套，此刻形同虚设。“怎么回事？
”淼淼喃喃自语，心脏狂跳起来。她猛地踩下刹车，
车子在有些打滑的路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条路她开了不下二十次，
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每个弯道、每个路牌、甚至路边几棵长得特别歪的树。
可眼前……路边光秃秃的杨树，远处低矮破旧、尚未被新楼盘取代的厂房围墙，
于北方初春特有的、混合着煤烟和泥土解冻的气息……这分明是这条路刚修好不久时的样子！
一个荒谬到让她头皮发麻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我……穿越了？
她几乎是扑向驾驶座一侧的后视镜。镜子里映出一张脸——疲惫、法令纹清晰，
额角甚至有一根新冒出来的、刺眼的白发。还是那张四十岁的脸，是她今早对着浴室镜子，
一边涂抹遮瑕膏一边自嘲“人老珠黄”时看到的脸。没有年轻十岁，更没有变成另一个人。
“搞什么鬼？”淼淼烦躁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发出短促的鸣叫，
在寂静冷清的郊外公路上显得格外突兀。“穿越不都该变年轻，或者换个身份，
然后开启什么开挂人生、大女主剧本的吗？我这算什么？原装穿越？连件厚衣服都没给换？
”她摸着冰冷的脸颊，感觉既荒谬又窝火，还有一丝被命运戏弄的恐慌。这时，
她注意到路边有个支着简易棚子卖水果的小贩，正缩着脖子揣着手，
好奇地打量着她这辆停在路边的车和车里举止怪异的女人。淼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推开车门，寒气瞬间包裹了她。她哆哆嗦嗦地走向小贩，声音都有些发颤：“大哥，
麻烦问一下，今天……今天是几月几号啊？”小贩抬起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脸，
眼神像看傻子：“几号？2月15号啊！咋了？”淼淼的心沉得更厉害了，
她努力稳住声音：“那……哪一年呢？”小贩这回直接翻了个白眼，
抬手指向淼淼身后不远处电线杆上挂着的一块巨大、褪色严重的广告牌，
语气极其不耐烦：“你自己没长眼睛啊？上面那——么大的字写着呢！喏！”淼淼猛地回头。
那块巨大的广告牌上，印着某国产手机的促销广告，代言明星的笑容带着时代特有的质朴感。
而在广告牌的最下方，一行醒目的红色大字清晰地标注着活动日期：“新春巨惠！
活动截止日期：2010年2月28日！”轰隆！仿佛一道惊雷在淼淼脑中炸开！
2010年2月15号！这个日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带着滚烫的痛感和无法言喻的荒谬。十五年前的今天！就是这一天！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初春，
寒意未消，天空灰蒙蒙的。她在傍晚经历了一场现在看来非常糟糕的相亲，
认识了现在的老公宇宁。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全程尬聊，然后交换联系方式，
小心翼翼的约会，炽热的相爱，最终步入婚姻殿堂，然后……有了小小宁。
曾经以为那就是幸福的全部模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淼淼靠在冰冷的车门上，
记忆的碎片裹挟着寒意汹涌而至。是孩子出生后，两人围着奶粉尿布团团转，
疲惫取代了亲昵？是宇宁事业遇到瓶颈，脾气日渐焦躁，
而她也在职场的压力和育儿的琐碎中变得喋喋不休？还是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
终于磨光了所有的浪漫和耐心？是从“老公，你看这件衣服好看吗？”变成“喂，
你洗完漱又不擦洗面池！”是从相拥而眠，变成背对背刷手机，中间隔着冰冷的被褥。
是从分享一切喜悦烦恼，变成“说了你也不懂”、“懒得跟你说”。
是每一次微不足道的琐事，都能成为点燃火药桶的引信。“你总是这样，
我说什么非要否定！”——这是她近些年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语气里充满了不被理解的委屈和长期积累的怨怼。每一次争吵，无论起因多么微小，
最终都会滑向这个指责。“谁愿意跟你吵？所有争吵都是从你开始的！没有你就没有争吵！
”——这是宇宁最常甩回来的话，冰冷、尖锐、带着一种彻底推卸责任的疲惫和厌烦。
这句话像淬毒的刀子，一次次扎进淼淼心里，将昔日的温情切割得支离破碎。冰冻三尺，
非一日之寒。争吵、冷战、漠视……婚姻的堡垒在无声的硝烟中一点点坍塌。终于，
就在昨天，那个一如既往沉闷压抑的清晨，
又因为洗手池镜面上残留的几点水渍——她指责他擦完脸永远不擦镜子，
他反唇相讥说她吹毛求疵、没事找事——两人再次爆发激烈的争吵。
小宇惊恐地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宇宁铁青着脸，最后一丝耐心似乎也耗尽了。
他猛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重重地拍在餐桌上，
冰冷的塑料杯被震得跳了一下。“够了！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了！签字吧！
”他的声音嘶哑，眼神里只剩下决绝的冰冷。那份文件上，
刺眼地印着几个加粗黑体字：离婚协议书。淼淼看着那份协议，没有预想中的崩溃大哭，
也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她甚至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心里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终于熬到头了。这个结果，他们婚姻也最终走到了这一步，一切终于落了下来。
她只是看着宇宁眼中那份熟悉的、因常年争吵而积累的厌恶和疲惫，
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唯一能让她死水般的心湖掀起波澜的，
是协议书上关于孩子抚养权的那一栏。孩子的直接抚养权。小小宇！她的儿子！她怀胎十月，
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孩子！是她在这段失败婚姻里唯一的光亮和慰藉。她绝不可能放弃！
宇宁也一样。他或许是个糟糕的丈夫，但他对小宇的爱，从未掺假。争夺抚养权，
成了这对即将成为“前夫前妻”的怨侣之间，最后、也是最惨烈的战场。于是，才有了今天。
她开车，奔赴那个名为“法院”的战场，为了从曾经最爱的人手里，
夺回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现在……淼淼看着眼前这片属于2010年2月15日的萧瑟冬日景象，
看着那块刺眼的广告牌，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外套和车里那个装着离婚文件的牛皮纸袋。她穿越了。
回到了悲剧开始的起点。没有变年轻，没有换身份，没有金手指，
甚至还带着即将离婚的满身伤痕和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
“哈……哈哈哈……”她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寒冷的公路上显得格外凄凉诡异。
笑着笑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瞬间被寒风吹得冰凉。命运到底在开什么玩笑？
让她回到这一天，是要她重温那份初遇的心动吗？
可那份心动早已被十五年的怨怼磨成了齑粉！是要她改变什么吗？可她能改变什么？
改变相遇，避免这场最终走向毁灭的婚姻？那她的儿子小小宇呢？
那个她宁愿付出一切去守护的孩子，会不会就此消失于时空的缝隙？
巨大的混乱、荒谬、愤怒、悲伤，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极其微弱的、对改变可能的希冀，如同冰冷的潮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