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草草的十七岁生日，是在夏末最后一阵蝉鸣里拉开序幕的。
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被她轻轻按在身侧，书包带虽有些磨损，却干干净净。
陆知把一张印着"好运来"的刮刮乐塞进她掌心时，指甲上的碎钻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晃得她微微眯起眼。"寿星总得有点仪式感。"陆知晃着刚做的水晶美甲，
亮片随着动作簌簌闪动，"刮开看看，万一中了头奖，咱们先去吃顿好的。
"于草草的指尖在粗糙的涂层上顿了顿。她收到过最特别的生日礼物，
是小学时妈妈用攒了三天的零钱买的奶油蛋糕，两人躲在厨房分着吃，甜得舌尖发颤。
此刻掌心的刮刮乐边缘有些微卷，油墨味混着陆知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成了十七岁生日里第一缕新鲜的气息。"就当试试手气嘛。
"陆知不由分说地把塑料刮板塞进她另一只手，"刮完告诉我结果，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
"看着陆知坐进黑色轿车的背影，于草草低头盯着手里的纸片。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厚刘海垂下来遮住眉眼，黑框眼镜滑到鼻尖也忘了推。她沿着围墙根慢慢走，
书包里的试卷被风吹得哗啦响，那是刚发下来的月考卷，总分又是年级第一。
但这个消息她不敢告诉任何人。上次父亲发现她的成绩单，
只瞥了一眼就揉成纸团扔在地上："读再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赔钱货。
"家门口的烧烤摊已经支起了简易的棚子。于母系着洗得干净的蓝布围裙，
正弯腰给炭火扇风，升腾的油烟让她下意识地侧过脸，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
看见女儿回来，她眼里先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慌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塞进草草兜里：“生日快乐啊，草草。
”水果糖的玻璃纸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带着点微甜的气息。于草草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没提陆知给的刮刮乐。她知道妈妈每天要守到凌晨才收摊，
夏夜的风带着烟火气吹久了，总会让她第二天嗓子发哑。这颗水果糖，
大概是妈妈趁间隙从旁边的小卖部买来的。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父亲瘫在沙发上，啤酒瓶滚得满地都是。于草草踮着脚往里走，书包带勾到茶几角，
一摞空酒瓶轰然倒地。"死丫头！"男人猛地坐起来，浑浊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翅膀硬了是吧？敢摔我的酒！"于草草抱着书包缩到墙角，后背抵住冰冷的水泥墙。
她数着父亲骂骂咧咧的间隙，手指在裤兜里摸到那张薄薄的纸片。黑暗中她摸到卧室门，
闪身进去反锁，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台灯的光晕里，她捏着塑料刮板的手抖得厉害。
涂层被刮开的瞬间，金色的"1500000"字样一点点显露出来。
于草草的呼吸突然停住，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眼眶发酸。
她反复数着那串数字，从一数到七，又倒着数回去。窗外传来烧烤摊的滋滋声，
妈妈在跟顾客讨价还价，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于草草把脸埋进膝盖，
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凌晨一点，于草草摸到烧烤摊后面的小推车旁。于母正在刷烤架，
油渍溅在胳膊上烫出细小的水泡。"妈。"她的声音比蚊子还轻。于母回过头，
围裙上沾着的辣椒粉落在花白的鬓角："怎么还没睡？明天还要上学呢。
"于草草把那张彩票塞进妈妈手里。于母的手指在夜风里冻得发红，
捏着纸片的样子像捧着易碎的玻璃。当看清数字的那一刻，女人突然捂住嘴，
眼泪砸在油腻的塑料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妈，我们走。
"于草草抓住妈妈冰凉的手，掌心的茧子刮得她生疼，"我们离开这里。
"于母的哭声被夜市的喧嚣吞没。她反手抱住女儿，
骨节突出的手指陷进草草后背的校服里："我不是没想过，可是草草，
离婚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你爸爸他……""他不是我爸爸。
"于草草看着远处父亲常去的麻将馆，霓虹灯在夜色里明明灭灭，"他只是个赌徒。妈妈，
等等我，很快我们就不用再怕他了。"第二天早读课，
于草草把陆知拽到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陆知啃着三明治，看到彩票时差点把面包屑喷出来。
"我的天！"她抓住于草草的胳膊，"你这是什么神仙运气？""陆知，谢谢你。
"于草草望着教学楼的方向，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有了这笔钱，我可以做很多事了。我想让妈妈离婚，这笔钱足够我们母女俩好好生活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像埋在冻土下的种子终于要挣开束缚。
陆知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她擦掉嘴角的沙拉酱："需要帮忙吗？我爸认识好律师。
"于草草摇摇头："我想自己来。"她抬头看向教学楼，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她脸上，
"但我需要你帮我保密。"陆知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周末跟我去逛街吧？
就当...庆祝你重获新生。"于草草指尖在书包带上轻轻摩挲着，
犹豫着开口：“我衣柜里的衣服都穿了挺久，怕是不太合适。”她没说的是，
那些洗得柔软的校服虽然简单，却总让她觉得自在。陆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放心，
我早就替你想好了，包在我身上。”周五放学的人流里，于父的身影格外扎眼。
他敞着衬衫领口，袖口沾着不明污渍，堵在教学楼门口时，来往学生的目光像细密的针，
落在他身上又弹开。“给我点钱。”他直冲冲地走向于草草，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晚上跟朋友有局，你妈那点钱不够。”说着就要去拽她的书包带。于草草侧身避开，
书包带在肩上勒出浅痕：“我没钱。”“少跟我装蒜！”男人往前逼近一步，
唾沫星子溅在空气里，“你妈天天摆摊，能没攒下钱？赶紧拿出来，别逼我动手！
”就在他抬手要去抓于草草胳膊时，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车窗降下，
陆知探出头喊：“草草，上车了。”后座的车窗也跟着降下些许，露出一截清隽的侧脸。
少年戴着细框眼镜，指尖夹着支钢笔，正低头看着文件，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才抬眼望过来。
那目光平静得像深潭，落在于父身上时，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
车身上的徽标在夕阳下闪着光，是于父在麻将馆听人吹嘘过的牌子，据说抵得上他十年赌债。
“这是谁？”于父的手僵在半空，语气里的蛮横突然弱了半截。他看清那车的瞬间，
喉结动了动——这种家境的人家，不是他能惹的。“我同学的哥哥。”于草草低声说完，
绕开父亲快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的刹那，她闻到车里淡淡的木质香，
紧绷的肩膀悄悄松了些。车子平稳驶离时，于草草从后视镜里看到父亲站在原地，
手还保持着半抬的姿势，只是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车的方向，最后悻悻地转身往巷口走去。
“这是我哥陆渟，比我们高一级。”陆知拧开一瓶果汁递给她，“他刚保送江大，
今天正好来学校办手续。”于草草接过果汁，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刚才被父亲吼出的战栗，
似乎正一点点被这凉意抚平。她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想起刚才陆渟抬眼时的目光，
干净又沉静，像落在湖面的月光。于草草点点头，偷偷看向后座。少年的手指修长，
握着钢笔的姿势很好看。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翻页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抬头。
周末的商场让于草草眼花缭乱。陆知拉着她钻进一家眼镜店，
店员递来的金属镜框轻得让她惊讶。"试试这个。"陆知选了副细框眼镜，"你眼睛很漂亮，
别总用黑框遮着。"镜片后的世界突然变得清晰，连窗外的云朵都像棉花糖一样蓬松。
于草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厚刘海遮住的眉眼慢慢显露出来，睫毛很长，鼻尖小巧，
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再剪个刘海吧。"陆知推了推她的肩膀，"相信我，绝对惊艳。
"理发店的吹风机嗡嗡作响。当厚重的刘海被剪短，露出光洁的额头时，于草草捂住了嘴。
镜子里的女孩眉眼弯弯，虽然还有些怯懦，但眼里的光却藏不住了。"看吧，
我就说你是大美女。"陆知拍了张照片，"这才是于草草该有的样子。"走出理发店时，
阳光正好。于草草下意识地想低头，却被陆知拦住："挺胸抬头，你现在可是小富婆了。
"她忍不住笑起来，这是长久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路边的花店飘来玫瑰的香气，
她忽然觉得，十七岁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其实早在几天前，她就已经彻底看清了某些人和事。
那天午休时，她提前去教室拿练习册。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林子陌，
你真对那个于草草有意思啊？"是班里的体育委员。一阵哄笑声后，传来林子陌的声音，
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轻蔑："怎么可能？不过是看她可怜罢了。
你没觉得她那副自卑样很碍眼吗？每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眼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
""那你还总帮她讲题。""做做好事而已。"林子陌轻笑一声，
"你看她那受宠若惊的样子，好像我是什么救世主。说实话，跟她走在一起都觉得掉价。
"于草草站在门外，指尖冰凉。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她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忽然想起每次考试后，林子陌都会"恰好"遇到她，
拿走她的试卷"参考"；想起他故作不经意地提起新款球鞋，
看着她窘迫地低下头；想起自己日记本里那些小心翼翼的心事，此刻都变成了笑话。
她推开门，教室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林子陌看到她，脸上的轻蔑来不及掩饰，
随即又换上温和的表情："于草草，你……"于草草没看他，径直走到座位上拿起练习册。
经过他身边时，她停下脚步，声音平静无波："林子陌，以后不用再可怜我了。
"少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于草草却没再回头，走出教室的那一刻，
她觉得心里某个沉重的东西，终于碎了。所以当周一早上，
于草草换了新发型和眼镜走进教室时，面对那些惊讶的目光，她显得格外平静。
林子陌看到她的瞬间明显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随即又扬起惯常的温和笑容：“于草草，你的新发型很好看。”换作从前，
她或许会因为这声夸赞悄悄红了耳根。但此刻望着少年过分精致的脸，
于草草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便转身将书包放进抽屉。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摊开的课本上，字迹清晰，前路明亮。于草草知道，
有些改变从来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在看清了真相之后，终于有勇气撕掉裹在身上的枷锁，
让自己活得更舒展些罢了。陆知找到她时，她正坐在操场的看台上，
手里捏着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极了她此刻摊开的心事。
“怎么一个人在这？”陆知挨着她坐下，递过来一瓶冰镇可乐，“刚去教室没找着你。
”于草草把梧桐叶转了个圈，低声将以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说完竟轻轻笑了，
眼角却有点发潮：“以前觉得他像星星，离得远远的也亮。现在才发现，
不过是块发着光的石头，凑近了全是灰。”陆知拧开可乐递给她，
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早该看清了。那种把‘施舍’当‘深情’的人，根本配不上你。
”她晃了晃于草草的胳膊，语气轻快起来，“对了，下周六我哥生日，来我家吃饭吧？
就当……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补数学，我妈念叨好几次了，
说要见见把我从及格线捞上来的大神。”于草草犹豫了一下。她还没准备好走进陆知的世界，
那里有她从未接触过的明亮和温暖。“去吧去吧。”陆知晃着她的胳膊撒娇，
“我哥也在家呢，他刚保送江大，说不定还能给你点备考经验。
”周六的陆家别墅让于草草有些局促。陆母是个温柔的女人，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桌上的饭菜丰盛得让她眼花缭乱。陆渟坐在对面，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
气质干净又清冷。"听说你成绩很好。"陆渟突然开口，打破了席间的沉默。
于草草愣了一下："还好。""想考哪所大学？"“江大。”这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是她藏在枕头下的秘密，是无数个被父亲的鼾声惊醒的深夜里，支撑着她刷题到天亮的光。
陆渟点点头："加油。"他夹了块排骨放进她碗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于草草的脸微微发烫。她低头扒着饭，余光瞥见陆知冲她挤眼睛。饭后，
陆知拉着于草草去她的房间。陆渟端着水果进来时，正看到陆知在给于草草看相册。"哥，
你看你小时候多胖。"陆知指着一张照片笑。于草草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照片里的小男孩圆滚滚的，抱着个篮球，脸上沾着泥土。陆渟把果盘放在桌上，
拿起其中一张照片："这是去年在江大拍的。"照片里的少年站在图书馆前，穿着学士服，
阳光落在他发梢，眼里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于草草看着照片，又看了看眼前的人，
心跳莫名快了半拍。"等你考上江大，我带你逛校园。"陆渟把照片递给她，
"当做提前熟悉环境。"于草草接过照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像有电流窜过。
她赶紧低下头："谢谢学长。"从陆家出来时，夜色已浸浓了街角。
陆渟的车平稳地穿行在路灯织就的光网里，车载音响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像月光漫过湖面。
“我父亲认识信得过的**。”他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