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常委会议室的空气，沉闷得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
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五点。
这是一次常规的市委常委会，讨论着关于城市绿化、精神文明建设之类的议题。
内容枯燥，言辞空洞。
在座的常委们，大多已经显出了疲态。
有人在无意识地转着笔，有人靠着椅背，眼神的焦点早已涣散。
主位上，市委书记秦正阳和市长夏明远，如同两尊沉默的石佛，脸上都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们仿佛都忘了几天前收到的那两份神秘报告，一个在认真地做着笔记，另一个则闭目养神。
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
就在会议主持人，市委副书记准备宣布“散会”的前一秒——
一直沉默不语的市长夏明远，突然清了清嗓子。
“等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水潭的石子，瞬间让所有昏昏欲睡的人都激灵了一下。
“在散会前，我想补充一个议题。一个……关于我们市**切肤之痛的议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夏明远身上。
夏明远没有看任何人，他从面前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纸，缓缓说道：
“同志们，最近，我们市**一直在推进‘老城区改造项目’。这个项目，关乎民生，关乎城市发展，是好事。但是，好心，也可能办成坏事。”
他的语气变得沉痛起来。
“我拿到一份材料，上面对高氏集团提交的那份拆迁补偿方案，做了详细的风险评估。我才知道，这份方案里，存在着巨大的、足以引发严重社会稳定风险的漏洞！”
他将那张纸，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却陡然提高。
“我更知道了一件事。前几天，我的大管家，市**秘书长顾春秋同志，因为这个项目，被纪委的同志请去‘了解情况’了。外界传言，说他索贿，说他故意卡着项目。我之前，也对他有误解，百思不得其解！”
夏明远缓缓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扫过全场。
“现在我明白了！他不是在卡项目，他是在为我们市**、为我这个市长、为我们整个安平市的安定团结，在默默地当‘恶人’，在扛雷啊！是我们，差点冤枉了一个真正为老百姓着想的好同志！”
一番话，掷地有声！
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常委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谁都听得出来，夏市长这是在公开为自己的秘书长“喊冤”，矛头直指之前主导调查的市纪委，更是隐隐地指向了默许这一切发生的市委书记秦正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秦正阳。
大家都在等着看，这位强势的市委书记，将如何应对市**一把手的公开发难。
是和稀泥，还是硬顶回去？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秦正阳身上，等着看一场火星撞地球的“府院之争”。
然而，秦正阳接下来的动作，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没有拍桌子，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愤怒。
他只是缓缓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夏明远，然后拿起面前那份夏明远刚刚提到的、关于高氏集团补偿方案的“风险评估报告”，轻轻地，用两根手指，将它推到了会议桌的中央。
随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将自己那份关于“**2.0模式”的报告，叠在了夏明远那份报告的上面。
两个动作，行云流水，却充满了无声的语言。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夏市长看到的是‘症状’，而我看到的，是‘病根’。既然病根和症状都找到了，那我看，就没必要再讨论是先治标还是先治本了。”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地说道：“两份报告，并案处理。”
此言一出，夏明远心领神会，立刻附和：
“我完全同意秦书记的意见！”
满座皆惊！
这哪里是“龙争虎斗”，这分明是一场早已排练好的“双簧”！
两位大佬，用这种滴水不漏的方式，告诉了所有人：我们意见高度一致，你们，只需要负责举手。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那位之前还想和稀泥的统战部长，下意识地端起茶杯想喝口水，手却抖得连杯盖都拿不稳，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们彻底懵了。
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一场“府院之争”的龙争虎斗，却万万没想到，看到了两位大佬，用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完成了一次石破天惊的“联手”！
一个说，顾春秋是“功臣”。
一个说，高建瓴是“毒瘤”。
这戏，还怎么往下唱？
就在这死寂之中，秦正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总结陈词般的语气，下达了最终指令。
“为了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为了不冤枉一个好同志！我提议，将顾春秋同志的所谓‘索贿案’，与群众反映的高建瓴涉嫌商业贿赂、不正当竞争、诬告陷害等问题，并案调查！”
“并且，要升级调查组的规格！由市纪委李书记亲自挂帅，市公安局、市监察局的同志联合进驻，给我查！一查到底！”
夏明远再次立刻附议：“我同意秦书记的意见！”
两位最高领导意见高度一致，其他人哪里还敢有半句废话？
“同意。”
“同意。”
“同意。”
决议，全票通过。
会议结束，常委们神情恍惚地走出会议室，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夏明远和秦正阳，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在走廊里，两人擦肩而过。
两人在走廊擦肩而过，未发一言，未递一瞥。
但空气中，却仿佛有两把无形的刀，在交错的瞬间，轻轻碰了一下刀尖，便各自归鞘。
他们都清楚，今天这出“双簧”，并非偶然。
背后，一定有一个他们看不见的高人，用两份截然不同却又目的一致的报告，将他们两人，都变成了棋盘上的棋子。
这个高人是谁？
这个念头，同时在两位大佬的心中，生根发芽。
市**办公楼，综合科。
楚云飞刚刚挂断一个来自市**秘书处老同事的、声音激动到颤抖的电话。
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与压力，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
他看着窗外那棵在风中摇曳的、枝繁叶茂的梧桐树，知道自己赌赢了。
恩师顾春秋，得救了。
而高建瓴的末日，也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