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金殿血泪第一节:微尘谒天颜皇城巍峨,殿宇森森。天阶九重,隔绝了尘世烟火,
只余下庄严肃穆的玉磬声在空旷中回荡。沈砚,
这个从名为“清溪”的贫瘠小城挣扎而出的寒门子弟,身着簇新的青色进士服,
立于金殿之下。衣料是生平仅见的好,却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殿内烛火煌煌,
映照着蟠龙金柱和御座之上那年轻而威严的身影——大胤朝的新君,元昭帝。他深吸一口气,
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十年寒窗,悬梁刺股,九死一生的赶考路,踏过多少饿殍,
躲过多少劫匪,才换来这“二甲进士”的功名,
才得以站在这象征着至高权力与荣光的金銮殿上。旁人或为青云直上,或为光宗耀祖,
可他胸中翻涌的,却是一股不合时宜的悲愤与近乎绝望的理想主义。这理想主义,
源自清溪镇那片被门阀阴影彻底笼罩的土地。阳光吝啬地洒落,
照不进底层蝼蚁挣扎求生的泥沼。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无数画面冲击着他:阿秀姐的眼泪:那个在河边浣衣时,
只因与邻家货郎多说了几句话的清白女子。次日,
便被镇上的泼皮王癞子带着几个地痞堵在门口,污言秽语泼天而下。
“水性杨花”、“勾引野汉”、“不守妇道”……莫须有的罪名像毒藤般缠绕。
王癞子狞笑着,威胁要将她的“丑事”宣扬得全镇皆知,逼她父兄跪地求饶,
最终强行夺走了她家赖以糊口的半亩薄田。
阿秀姐那双盛满屈辱与恐惧、最终只剩下死灰般绝望的眼睛,像烙印般刻在沈砚心头。
*张秀才的冤狱:那个颇有才学、同样出身寒微的同窗。
只因在诗会上无意中盖过了县尉小舅子的风头,便被诬陷“窃取考题”、“诋毁圣贤”。
几张伪造的“罪证”呈上,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学友噤若寒蝉,县衙的差役如狼似虎。
张秀才被打入大牢,家徒四壁的老母变卖最后一点家产想疏通,钱却被层层盘剥,
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张秀才也瘐死狱中。那“勾结舞弊”的罪名,
成了吞噬寒门希望的巨口。无处不在的倾轧:小吏催缴赋税时那趾高气扬的嘴脸,
随意加码,中饱私囊;豪绅圈地,只需一纸伪造的地契,
便能将世代耕作于此的农户赶走;街头巷尾,恶霸们与衙役勾肩搭背,收着“平安钱”,
稍有不从便是拳脚相加,甚至安上“通匪”的罪名投入大牢……权力在他们手中,
成了肆意蹂躏弱者的工具。贫穷,在清溪,并非仅仅是物质的匮乏,
更意味着尊严被随意践踏,意味着随时可能从天而降的、无法反抗的恶意。
“陛下……”沈砚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更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他放弃了精心准备的华丽辞藻,将一路北上的见闻,那些驿道旁饿殍枕藉的惨状,
破庙里冻馁待毙的流民眼中麻木的光,渡船上为争一口馊饭打得头破血流的孩童,
连同清溪镇那深入骨髓的黑暗与不公,化作最朴拙也最锥心的语言,一股脑地倾诉出来。
他描述那些被强加的罪名如何轻易毁掉一个家庭,
那些勾结如何像铁链般锁死寒门的上升之路,那些底层百姓在门阀与胥吏勾结的罗网下,
如何像待宰的羔羊,连悲鸣都显得微弱无力。“臣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非虚妄!陛下,
贫穷非罪,何以竟成招致无尽恶意之渊薮?良善无依者,何以求生?寒窗苦读者,何以存志?
”他的声音在空旷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鸣。御座之上,
年轻的元昭帝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此刻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诧、震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生于深宫,
长于妇人之手,即便登基后励精图治,锐意改革,
所接触的“民间疾苦”也多经由层层奏报粉饰过滤。
沈砚这扑面而来的、带着血腥与泥土气息的控诉,像一把生锈的钝刀,
狠狠刮擦着他认知的边缘。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良久,
元昭帝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感慨,
穿透那令人窒息的安静:“朕……竟不知,贫寒至此,所遇之恶意,竟如跗骨之疽,
层层加码,不死不休……”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龙椅扶手,
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阙,看清那遥远土地上真实的苦难。
“卿之所言,字字泣血,朕……听之恻然。”沈砚心头猛地一震,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直冲鼻腔。帝王的这一声感慨,像一道微光,
瞬间照亮了他积压多年的委屈与绝望。这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他……听懂了?这份理解,
对于沈砚而言,比任何褒奖都更珍贵。他喉头滚动,深深一揖,几乎哽咽难言:“陛下明鉴!
”第二节:惊变!御前孤勇时间在沉重的氛围中悄然流逝。沈砚的陈述,
元昭帝时而追问的细节,君臣之间围绕着那遥远而残酷的清溪,
展开了一场超越寻常君臣奏对的对话。殿内的铜壶滴漏发出单调的声响,不知不觉,
宫漏已指向三更。更深露重,殿内的烛火似乎也摇曳得更加疲惫。
就在元昭帝就某个地方胥吏巧立名目盘剥的细节再次询问沈砚时——“嗖!
”一道凄厉的破空之声撕裂了夜的宁静!快!快得超出了所有人反应的速度!
一道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毒蛇,
自大殿一处不起眼的雕花窗棂阴影处激射而出,目标直指御座之上的元昭帝!“护驾!!!
”尖利到变调的嘶吼几乎与弩箭同时响起,殿前侍卫首领目眦欲裂,拔刀前冲,
却已鞭长莫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御座上的元昭帝,
年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绝对的惊愕,甚至忘了做出规避的动作。
那支弩箭在他眼中急速放大,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电光石火之间,沈砚脑中一片空白。
没有权衡利弊,没有思考前程,甚至没有恐惧。只有清溪镇阿秀姐绝望的眼神,
张秀才冤死的惨状,
张麻木而痛苦的脸……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对那吞噬一切公平与生命的黑暗力量的极端痛恨,
化作一股无匹的悲愤之气,轰然炸开!“陛下——!”一声嘶吼,带着破音的决绝。
沈砚的身体比他的思维更快一步,猛地向前扑去!那袭崭新的青色进士服,
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元昭帝与那支夺命弩箭之间!“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剧痛!
一种沈砚从未想象过的、瞬间撕裂一切的剧痛,自他的右臂外侧猛然炸开!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狠狠撞在御座旁冰冷的金阶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青衫,在烛光下洇开一片刺目惊心的暗红。
那支弩箭深深嵌入了他的上臂,箭尾犹自震颤不休,发出低沉的嗡鸣。
“呃啊……”沈砚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直到此刻,
那被悲愤强行压制的恐惧才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席卷全身!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四肢百骸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侍卫们终于扑了上来,
刀剑出鞘的铿锵声、惊怒的吼叫声、刺客被扑倒的挣扎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
一片混乱狼藉。然而,这一切喧嚣在沈砚耳中都变得遥远模糊。
剧痛像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手臂里搅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晕眩。他瘫坐在冰冷的金砖上,
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御座基座,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看着自己臂上那狰狞的伤口,
看着那不断涌出的、象征着生命流逝的鲜血,染红了象征功名与希望的进士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