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鼠标左键落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仿佛宿命般的回响。
那一瞬间，沈青禾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指尖，随即又在瞬间抽离，留下一种近乎虚脱的战栗。
但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与平静，像潮水般淹没了她。
屏幕上，天涯论坛的页面刷新，“确认发布”的按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小字：“帖子发布成功。”
成了。
那篇浸透了血泪与谋略的文字，那颗被她和楚云飞精心打磨、装填上膛的炮弹，已经呼啸着射向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名为“网络”的黑暗森林。
最初的几分钟，世界死寂。
帖子的浏览量是“1”，回复是“0”。
沈青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在等待一场审判。
三分钟后，第一个回复跳了出来。
“沙发。真的假的？安平的？不敢信。”
像一颗被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第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但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无数的石子从四面八方砸来！
“**！这要是真的，安平的天就黑透了！”
“看哭了，一个母亲的血泪控诉，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
“先别急着站队，等一个官方反转。”
“楼上的理中客滚！这种事还需要反转？那笔八十万的抚恤金就是最大的疑点！”
同情，质疑，愤怒，咒骂……各种情绪在小小的回复框里激烈碰撞、发酵。
帖子的浏览量和回复数，开始以一种恐怖的几何级数疯狂增长。
就在这时，楚云飞的短信如约而至，简短而有力：
“看到了。做得很好。现在，关掉电脑，去睡觉。相信我，也相信你种下的种子。”
这条短信，像一剂镇静剂，瞬间抚平了沈青禾紧绷的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听话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正浓。
风暴，总是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集结。
凌晨三点，安平市郊，高建瓴的别墅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助理阿勇几乎是撞开了那扇厚重的红木门，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惶。
“高董，出事了！”
高建瓴正戴着金丝边眼镜，慢条斯理地用小银勺搅动着一杯蓝山咖啡。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再大的事，也不足以惊扰他杯中的涟漪。
“说。”
阿勇将平板电脑递过去，屏幕上正是那篇已经飙升到天涯热搜榜前十的帖子。
高建瓴接过，逐字逐句地看着。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偶尔翻动页面的“沙沙”声。
看完后，他将平板电脑轻轻放在桌上，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怒意，但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却泛起了足以将人冻结的寒意。
站在一旁的“御用笔杆子”赵德芳，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有点意思。”
高建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查查，这只苍蝇，是谁家的。”
他对赵德芳下令：“老赵，两个小时内，我要看到这篇帖子从热搜上消失。同时，以市府新闻办的名义，准备一份官方通稿，核心就两点：一，家属精神失常，受人蛊惑；二，所谓的‘意外’，早有定论，手续齐全。用词要官方，要权威，要不容置疑。”
“明白，高董。”
赵德芳如蒙大赦，立刻躬身退下。
高建瓴端起咖啡，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的黑暗。
他知道，这绝不是一个疯妇能写出的文章。
这背后，有一只手，一只躲在暗处、试图挑衅他的手。
他想到了那个年轻人，那个在茶室里滴水不漏、眼神里却藏着狼性的市委书记秘书。
“楚云飞……”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浮起一丝残忍的冷笑。
次日上午，市委一号楼，书记办公室。
秦正阳食指和中指的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他面前，是一份刚刚送来的内部舆情简报，那篇来自天涯的帖子，被放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他没有抬头，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了站在办公桌前的楚云飞。
“云飞，你怎么看？”
楚云飞的神情平静如常，仿佛在讨论一份普通的文件。
“书记，网络舆情，鱼龙混杂。在官方调查结果出来前，我认为不宜轻信，更不宜被舆论左右。不过，”
他话锋一转，“这篇帖子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也说明我们在拆迁安置、安全生产这些民生领域，确实存在一些需要警惕的问题。”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立场，又点出了问题的关键，还将皮球稳稳地踢了回去。
秦正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骨髓。
他当然知道，这把火，十有八九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放的。
但他不说破，因为这把火，或许正是他需要的一把火。
“嗯。”他收回目光，淡淡地说，“继续盯着，有任何动静，随时向我汇报。”
“是，书记。”楚云飞躬身退下，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看不见的战争，在网络空间里，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中午时分，沈青禾再次打开电脑时，发现战局已经发生了逆转。
帖子的热搜排名，被一股强大的外力强行压了下去。
评论区里，涌入了大量格式统一、言辞诡异的“水军”。
“楼主就是想讹钱吧？精神病的话能信？”
“支持官方调查，别被带了节奏！”
“一个操作失误的工人，硬要说成谋杀，现在写小说的门槛都这么低了吗？”
他们像一群训练有素的鬣狗，疯狂撕咬着帖子里每一个细节，试图用污名化的方式，将话题引向“家属有问题”和“背后有黑手”的阴谋论。
下午两点，安平市**新闻办公室的官方微博，终于发布了一则姗姗来迟的《情况通报》。
通报的行文，堪称灾难级的公关范本。
开头，先是痛斥“个别别有用心的网络推手，利用精神失常家属，恶意捏造事实，严重扰乱社会秩序”。
接着，用大段的篇幅，强调了“张某意外身亡事件，早有定论，程序合法，补偿到位”。
但对网民最关心的“八十万抚恤金”的具体数额，却避而不谈，只字未提。
最为画龙点睛的，是通报的配图。
那是一张堪称“魔幻现实主义”的慰问照片。
照片里，两位笑容可掬、体态丰腴的社区女干部，正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瘦骨嶙峋的张母。张母的面前，摆着一个崭新的果篮，上面连保鲜膜都还没撕掉。
张母眼神呆滞地望着镜头，而她身后墙上，那块因年久失修而脱落的墙皮，恰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的问号。
这则通报，像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然而，高建瓴和赵德芳都低估了互联网时代民众的逆反心理。
这种生硬、傲慢、漏洞百出的“辟谣”，非但没有平息舆论，反而像往烈火上浇了一勺滚油！
“删帖就是心虚！辟谣就是实锤！”
“哈哈哈哈，经典的慰问照片，老太太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别有用心者？我看你们才是别有用心吧！请正面回应八十万抚恤金的问题！”
民意，被彻底点燃了。
市委办公室里，楚云飞冷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官方的“辟谣通告”和底下群情激愤的评论，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这一切，都在他的“血泪棋谱”的预演之中。
敌人每一步棋，都精准地落在他预设的陷阱里。
他拿起手机，给沈青禾发去一条短信，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时机到了。把那段录音和汇款单，放出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让火，烧得再旺一些。”
放下手机，楚云飞的目光投向窗外。
他知道，高建瓴那看似完美的“官方辟谣”，此刻已经变成了最愚蠢的自杀行为。
他为这场舆论风暴，亲手递上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真正的战争，从现在，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