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保安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注意时间?
注意态度?
我付了房租(虽然便宜得诡异)。
在一个无人打扰(字面意思)的地方,不抓紧每分每秒练琴,岂不是暴殄天物?
至于邻居们耳朵尖?
那正好!我正愁没人欣赏呢!
从那天起,我更是变本加厉。
睡醒就练,练到手指抽筋,随便扒拉几口从那个唯一敢送货的超市买来的泡面或面包,然后继续练到深夜。
贝多芬、肖邦、李斯特……我轮番轰炸,仿佛要将这“寂静”的墓地彻底用音符填满。
悲怆奏鸣曲是我的重点攻克对象,尤其是那据说让萧景朗一战成名的第三乐章。
老师说我弹得精准,却缺少灵魂,缺少那口“气”。
我不信邪,我认为只要练得足够多,肌肉形成绝对记忆,总能触摸到那玄之又玄的境界。
然而,无论我重复多少遍,指尖流淌出的音符,总是差了点什么。
像是一幅临摹得极其逼真的画,却失了原作的神韵。
像是一杯看似醇厚的酒,入口却寡淡无水。
我很烦躁,越烦躁越用力,琴声也越发显得急促而僵硬,在这空荡的房间里撞击出空洞的回响。
就在我第N遍磕磕绊绊地弹到那个复杂的过渡乐句时,那个咆哮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真服了,你第四音节是错的!练这么多遍了,怎么还练错!”
我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冷汗唰地浸湿了后背。
“谁?!谁在说话?!”
我猛地回头,房间里除了我和钢琴,空无一人。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小区里死寂一片。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我的四肢。
但紧接着,一股更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
不是害怕,而是被冒犯的愤怒,以及一丝……被点破错误的羞恼。
第四音节?
错的?
我按照谱子练的,怎么可能错!
我毛骨悚然,差点嘎巴一下死在这。
好不容易缓过神,那声音带来的震慑感依旧残留。
能如此精准地指出我的错误,这绝对不是普通的“鬼”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闪过脑海。
我咽了口唾沫,压下狂跳的心脏,对着空气,弱弱地开口,声音还带着颤。
“大神……可否指点一下?”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我以为刚才只是幻听,或者那“东西”已经离开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极度的不耐烦和一丝……嫌弃?
“力度!情感!你那不是悲怆,是便秘!重来!从第三乐章开头,慢速,感受每一个音符的呼吸!”
声音似乎来源于……我对门的1402?那个保安说的,生前是音乐老师,脾气不太好的邻居?
我顾不上深究,这突如其来的“指导”像一根救命稻草。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按照“他”的指示,放慢速度,重新开始。
手指落下,琴键沉陷。
“停!”
声音又吼了起来。
“这里!手腕放松,用手指‘勾’出来,不是‘砸’下去!你想把琴键当仇人吗?”
我依言调整。
“对,就是这样……稍微……啧,还是不对!
感情!投入感情!想象一下,你不是在弹琴,你是在用音乐讲述一个故事,一个绝望中挣扎,最终爆发出生命最后光辉的故事!”
他的话语粗暴,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我练习中的顽疾。
我努力去感受,去想象,去成为音乐本身。
一遍,两遍,三遍……
他时不时地打断,咆哮,用各种稀奇古怪却又一针见血的比喻纠正我的指法、节奏和情感表达。
“这里要像叹息!”
“这里,愤怒!指尖带着火!”
“这里……是释然,轻一点,再轻一点,像羽毛落地……”
我全身心地投入,忘记了恐惧,忘记了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琴键上,我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终于完整地、带着某种前所未有的感悟弹完整个第三乐章时,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没有咆哮,没有批评。
我喘着气,心脏砰砰直跳,等待着审判。
良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不易察觉的……满意?
“嗯……勉强能入耳了,今天到此为止。再练也是浪费琴键。”
说完,声音彻底消失了。
我瘫坐在琴凳上,浑身像是虚脱了一般,但内心却涌动着一股奇异的狂喜和激动。
我弹出来了!虽然还不完美,但我确确实实触摸到了那口“气”的边缘!
我抬头望向对面那扇紧闭的、据说属于一位已故音乐老师的房门,心情复杂。
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和……期待。
看来,我这“骨灰房”,还真是买对了。
这里住着的,不止是“邻居”,可能还有我梦寐以求的,“骨灰级”的老师。
只是不知道,明天练琴时,这位脾气不好的“老师”,还会不会再次开口?
我看着黑白琴键,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