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深,是青丘古冢唯一的守墓人。这活儿是我师父老周头传给我的,就像他的酒瘾和满嘴的胡话一样,不容拒绝。我的日常,就是扫尽这墓前的三千落叶,听尽这青丘山的一万声风。
那一天,秋风比往常更冷冽些。我正蹲在巨大的墓门前,用扫帚清扫着石阶上的残叶。一片枯黄的叶子调皮地打着旋,飘进了墓门中间那道半指宽的裂缝里。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把它勾出来。
指尖,触到了一缕从裂缝里渗出的、宛如实质的“黑雾”。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而是一种仿佛能灼伤灵魂的滚烫。那感觉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入我的指尖,沿着经脉瞬间窜遍全身。剧痛中,我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炸开一个血色的画面——无尽的废墟之上,尸横遍野,一个听不清男女的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尖叫:“混沌体……是天地的祸根!必须……诛杀!”
“阿深!”另一个模糊而温柔的呼唤紧随其后,带着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臭小子!手不想要了!”
一声暴喝将我从幻觉中惊醒。老周头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他那根从不离手的竹拐杖狠狠敲在我的手背上,力道之大,让我痛呼出声,猛地缩回了手。
我捂着**辣的手背,惊魂未定地看向他。老周头却看也不看我,死死盯着那道渗出黑雾的裂缝,浑浊的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惧与凝重。他压低声音,像是怕惊动了墓里的什么东西:“这雾,碰不得。当年古冢里的那个‘大家伙’,就是被这雾吞了半条命,才老实躺进去的。”
我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已经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那声悲戚的“阿深”,却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心底,隐隐作痛。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那扇斑驳的墓门,门上那些繁复而古老的纹路,在夕阳下泛着幽暗的光。
我忽然发现,其中一道模糊的纹路,竟和昨夜梦中,那个血色世界里,一闪而过的某个印记,一模一样。
青丘古冢坐落在青丘山的阴面,终年不见多少阳光,只有在日落时分,才会有几缕残光越过山脊,给这片死寂的坟地镀上一层虚假的温暖。我在这里守了三年,从十七岁到二十岁,日子过得像墓前的落叶,扫了一层又一层,看似每天都在动,其实只是在原地打转。
老周头,也就是我师父周伯,是个邋遢的酒鬼。他总说守墓是天底下最清闲的差事,有酒喝,有故事听,还能落个清净。可我知道,他口中的故事,十有八九都是胡编乱造。比如他说,这古冢里埋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吞天噬地的上古凶兽,百年前被一位无名剑仙斩于剑下,封印于此。
“那剑仙呢?”我曾经好奇地问。
“力竭而亡,就埋在凶兽旁边,镇着它。”老周头灌了一口酒,打了个酒嗝,“所以我们守的不是一座墓,是两座。一个是凶兽的囚笼,一个是英雄的归宿。”
他说这话时,眼神会不自觉地飘向墓门,那里面有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在缅怀,又像是在愧疚。
自从那天不小心触碰到那缕黑雾后,我的世界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那种灼痛感虽然消失了,但身体里却好像多了一样东西。它很安静,像一颗沉睡的种子,蛰伏在我丹田的深处。我尝试用老周头教的粗浅吐纳法去探查,却总是一无所获,仿佛那只是一场错觉。
然而,那挥之不去的梦境却在提醒我,一切都是真的。
几乎每个夜晚,我都会回到那个血色的世界。起初,画面是破碎的、混乱的。我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天地崩塌,山河破碎。无数身穿各色道袍的修士,举着法宝,念着咒语,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同一个——一个被黑白二气包裹的身影。
我看不清那个身影的模样,却能感受到他滔天的愤怒与……孤独。
“混沌体为祸世间,当诛!”
“以天下苍生之名,今日必让你形神俱灭!”
呐喊声震耳欲聋,夹杂着法术的轰鸣。我看到剑光如雨,符箓如海,将那个身影彻底淹没。而那声悲伤的“阿深”,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响起,将我从噩梦中拽回现实。
醒来时,我总是满头大汗,心脏狂跳不止。
这天,我又在扫地。秋意更浓,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我心不在焉地挥动着扫帚,脑子里还在回想昨夜的梦。梦里,那个被称为“混沌体”的身影,在被围攻的最后一刻,似乎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跨越了时空,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小子,又发什么呆?”老周头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过神,看见他拎着空了的酒葫芦,正准备下山。“师父,你总说这墓里镇着个大家伙,那门上的纹路,是做什么用的?”我指着那巨大的石门,上面的纹路繁复、玄奥,像是某种封印。
老周头眯着眼看了看,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那是镇魂纹,专门克制那凶兽的。臭小子,别整天琢磨这些没用的。有那工夫,不如多练练我教你的‘龟息诀’,活得长才是硬道理。”
他说着,一瘸一拐地朝山下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我。他口中的“镇魂纹”,和我梦里看到的那个印记,以及那天触摸黑雾时脑海里炸开的“混沌”二字,隐隐有着某种联系。
我丢下扫帚,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墓门前。我的目光,落在了那道渗出过黑雾的裂缝上。阳光下,那道裂缝幽深黑暗,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我盯着门上那些我曾以为是“镇魂纹”的图案,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心中疯长。
这些纹路,不像封印,更像是一种……记载。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语。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个温柔的呼唤。
“阿深……”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我的目标不再是那道裂缝,而是旁边一块相对完整的,形似太极,却又更加复杂的混沌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