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伸出了手。
那只曾在无数国际音乐厅的聚光灯下，征服过万千听众、被誉为“被上帝亲吻过”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隔着薄薄的连衣裙布料，轻轻覆了上来。
我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了。
明明他的动作很轻，很柔，指尖的温度甚至透过布料传递过来一丝暖意。可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却从被他触碰的那一点皮肤，猛地炸开，瞬间席卷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战栗！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冷？这么……毛骨悚然？
我惊恐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他。
顾言澈的眼睛，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纯粹而深沉的墨黑，幽深得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我脸上，却又好像穿透了我的瞳孔，在凝视着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影子。那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在翻涌，阴沉、执拗，甚至……夹杂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得偿所愿的快意？
是我的错觉吗？
就在我疑窦丛生，后背冷汗涔涔的瞬间，顾言澈的眼神倏然一变。那种令人胆寒的阴郁如同潮水般退去，快得让人抓不住痕迹。他又变回了那个穿着白衬衫、清冷矜贵、温和有礼的钢琴家顾言澈。他的五官本就生得毫无攻击性，此刻微微蹙起的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包容，轻易就能卸下任何人的心防。
他反手，用温热干燥的掌心包裹住我冰凉僵硬的手指，力道适中地捏了捏，声音温润如玉，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打胎对身体不好。星玥，我是认真的，生下来吧，我养。”
我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神经元都在这一瞬间集体**。
生下来？
他在说什么？
“嘀——！”刺耳的汽车喇叭声从后方骤然响起，划破夜空。我猛地回神，才发现前方的红灯早已转绿，排在前面的车流早已不见踪影。一个穿着荧光背心的交警正站在路口，拼命朝我们这边挥手示意，动作快得像商场门口失控的招财猫。
我慌乱地收回目光，仓促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顾言澈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沉？以及那阴沉深处，一丝更加确凿的、得逞般的快意？
是我的幻觉吗？
“星玥？”顾言澈的声音再次响起，温和依旧，带着一丝询问。
我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喉咙干涩得发疼：“绿、绿灯了……”
他这才收回目光，重新发动车子。流畅的引擎声响起，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作为医生家庭出身的人，”他目视前方，声音平稳地补充，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的异样从未发生，“我不建议你打掉他。但怀孕这件事，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对母体的一种消耗和……剥削。所以，最终的决定权在你。你的意愿，永远排在第一位。”
一股滚烫的酸意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湿了。
这年头，口号喊得震天响，什么男女平等生育自由，可骨子里把女人当生育工具的男人还少吗？多少所谓的“好男人”，关心的只是孩子好不好，谁真正在意过躺在产床上的女人经历了什么？
顾言澈他……他竟然说，我的意愿排在第一位？
巨大的愧疚和感动像海啸般淹没了我。一瞬间，我只恨不能立刻把那个该死的、在我身上留下污点的**揪出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星玥，”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在都市夜晚的车流噪音中显得异常清晰，“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我猛地转头看向他。
他侧脸的轮廓在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线条流畅而完美。他似乎察觉到我灼热的目光，在错综复杂的路况中，竟抽空偏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深邃如夜空，里面盛满了足以溺毙人的温柔和……深情？
纵使我沈星玥万花丛中过，见惯了各种深情款款的戏码，也架不住顾言澈这样沉甸甸、毫无保留的一瞥。那里面蕴含的重量，几乎让我灵魂震颤。
我飞快地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生平第一次，一股强烈的、名为“自惭形秽”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心脏，勒得生疼。过往那些放浪形骸、游戏人间的日子，此刻都变成了不堪回首的污点，让我觉得自己……配不上眼前这个男人。
车子稳稳停在我公寓楼下。我解开安全带，手指因为心绪不宁而有些发颤。
“星玥。”顾言澈叫住了正要推门下车的我。
我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寒星的墨玉。他看着我，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清晰而郑重，如同在演奏一个最庄严的**：
“我们结婚吧。”
顾言澈向我求婚了。
在我肚子里揣着一个父不详的“野种”，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的时候，他向我求婚了。
他不介意我那几乎能编成花名册的混乱过往，不介意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孩子，甚至主动替我开脱，把责任揽到了虚无缥缈的“意外”上。
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沈家祖坟上冒的恐怕不是青烟，是直接着火了！还得是烧红了半边天的那种大火，才能让我遇上顾言澈这样的男人。
为了他，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们刚刚萌芽、绝不能被这个污点玷污的未来，我发誓，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敢对我下手的畜生挖出来！
回到家，冲了个冷水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我拨通了110。警察很快上门，是两个年轻的民警，态度很客气，仔细询问了我能回忆起的、可能发生意外的大致时间段——也就是我跟着顾言澈全球飞、累成狗的那一个多月。
然后他们带着我去了辖区派出所，调取了我那段时间的酒店入住记录。厚厚一沓打印纸，翻得我眼花缭乱。希尔顿、丽思卡尔顿、W酒店……记录显示我每次都住在顾言澈下榻酒店的隔壁或同层，房型都是高级大床房，入住时间、退房时间清晰明了，没有可疑的访客登记，也没有任何异常消费记录。
“沈**，您再仔细想想，这期间有没有……嗯，比较特殊的接触？或者感觉不对劲的地方？”负责记录的民警小陈，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小伙，语气带着职业性的谨慎。
我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摇了摇头。那段日子，除了围着顾言澈转，我所有的精力都耗尽了，哪还有心思注意别的？
“那……小区监控呢？”小陈提醒道，“您在家的时候，有没有异常？”
对！我的公寓！那段全球飞的空隙，我偶尔也会回到自己的小窝喘口气。民警立刻调取了我公寓楼近两个月的门禁出入监控录像。
监控画面一帧帧跳跃，时间显示大多是深夜或凌晨。画面里出现频率最高的，除了我自己，就是……顾言澈。有时是他送我回来，在楼下短暂停留；有时是我追着他跑，把他“顺路”送回家后，自己再打车回来。画面里，他永远身姿挺拔，举止得体，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清冷疏离的气质。
“沈**，”小陈指着屏幕上又一次出现的顾言澈的身影，语气带着点探究，“这位顾先生……是您现在的男友？也是您刚才提到，最早发现您可能怀孕的人？”
“是。”我立刻点头，语气斩钉截铁，“但我和他当时绝对没有**！那段时间我还在追他，他根本没必要、也不可能对我做这种事！而且他是第一个提醒我怀孕的人，是他让我去医院检查的！”
“那您还有其他怀疑的对象吗？”小陈追问。
我沉默了。脑子里像一团乱麻，根本理不出头绪。没有明确的怀疑对象，时间跨度又长，排查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民警做完笔录，又拷贝了部分监控，也只能让我先回去等消息，有线索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离开派出所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我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失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
刚推开公寓沉重的防盗门，还没来得及开灯，口袋里的手机就突兀地“叮”了一声。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白光。
是陆尧发来的微信。
我的前任，那个号称“纯情大男孩”、交往不到一周就被我以“不合适”为由踹了的陆尧。
微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点开大图——赫然是我和顾言澈今晚在法餐厅里的照片！角度刁钻，明显是**。画面上，我正低着头，神情低落（大概是在切那块食不知味的牛排），而顾言澈微微侧身，似乎在看着我，光影将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异常完美。照片的重点，在于我伸出去给他夹菜的筷子。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他在跟踪我！
难道……是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上来。我强压住狂跳的心脏和指尖的颤抖，迅速在对话框里敲了个冰冷的问号发过去。
几乎就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就跳了出来。
一条语音。
只有短短三秒。
我指尖发凉，点开。
陆尧那曾经让我觉得阳光开朗、此刻却显得阴恻恻的声音，裹挟着电流杂音，如同魔音灌脑，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星玥，你真幸福啊。”
“草！”一股恶寒混合着滔天怒火直冲头顶！我忍不住爆了粗口，手机像烫手山芋一样差点被我甩出去！
变态！跟踪狂！死舔狗！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凭借多年来在男人堆里打滚练就的直觉和此刻汹涌的怒火，我立刻断定——那个**我的**，就是陆尧！只有这个被我“始乱终弃”的神经病，才会做出这么下作又恶心的事情！
我跌坐在冰冷的玄关地板上，背靠着门板，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想给自己点根烟，手指哆嗦得连打火机都按了好几次才点燃。猩红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映着我惨白的脸。
怎么会是陆尧？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又是怎么找到机会对我下手的？是在我醉得不省人事的哪个夜晚？哪家酒店？！
烟卷点燃的瞬间，辛辣的烟雾呛入喉咙，带来一丝病态的麻痹感。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手腕，那里戴着一只温润的羊脂白玉镯。这是顾言澈正式接受我追求那天送的，他说玉养人，也让我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在他面前，我一直伪装得很好。抽烟？那是我“海后”时期的小小爱好，早就为了迎合他清雅的形象而戒掉了。只有一次，陪一个难缠的客户应酬回来，身上沾了点烟味，被他敏锐地察觉了。他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第二天就送来了这只玉镯。
想到顾言澈，想到他今晚在车里说的“我们结婚吧”，想到他眼神里那份沉甸甸的温柔和包容……鬼使神差地，我把刚吸了一口的烟用力摁灭在旁边的金属鞋柜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别慌，沈星玥。我对自己说，声音在空旷安静的玄关里带着点回响。你可是沈星玥，从来只有你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什么时候轮到这种下三滥来玩你？
手机屏幕再次刺眼地亮起。
又是陆尧。
这次发来的不是照片，也不是语音，而是一串精确的时间和地点坐标，附带着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名字和房号。
时间是：明天下午三点。
他想约我见面。
“呼……”我长长地、带着狠戾地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几乎要烧穿理智。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阳台，抄起一盆养得正好的、绿油油的多肉植物，狠狠掼在地上！
砰！
瓷盆碎裂的刺耳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湿润的泥土和翠绿的叶片溅得到处都是。
“**！”我盯着地上那摊狼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神冰冷如刀，“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