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银机吐小票的声音像放屁。我扯下来,塞进塑料袋,递给对面的人。“一共五十六块八,
先生。”他扫码付钱。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我盯着那双手看。太像了。
像到每次看到,心脏都像被针扎一下。他拿过塑料袋,指尖不经意擦过我手背。
我猛地缩回手。有点烫。他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神淡淡的,没什么情绪。那张脸,
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轮廓清晰得像刀刻。眉毛,鼻梁,嘴唇的弧度。除了眼神冷一点,
几乎一模一样。“谢谢。”声音低沉,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不像他。
那个人说话总是带着笑,像阳光晒过的麦穗。“不客气,周先生。”我挤出个笑。他常来,
买烟,买水,买速食便当。我知道他姓周,住附近那个高档小区。开一辆半旧的黑色SUV。
像个普通上班族,可能薪水高点。他拎着袋子走了。背影挺直,肩宽腿长。灰色的连帽卫衣,
牛仔裤。他好像偏爱这种随意的打扮。**在冰冷的收银台后面,长长吐了口气。又来了。
每次见到他,都像在旧伤口上撒盐。明知道不是,还是忍不住看。像中了邪。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我掏出来,是我妈。“青禾,下班没?晚上回来吃饭吗?妈炖了汤。
”“回,还有半小时关门。”我飞快地打字。“好,路上小心点。最近看新闻,不太平。
”“知道啦。”我回了个笑脸。关了店门,已经快十一点。夜风有点凉,吹在脸上。
我裹紧外套,往地铁站走。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房东。“小范,下季度房租该交了。
月底前啊。”我看着那条短信,心里沉甸甸的。便利店这点工资,付了房租,
也就勉强够吃饭。得再找个**才行。回到家,老旧的筒子楼楼道灯坏了。我摸着黑上楼,
掏出钥匙开门。屋里亮着灯,我妈在等我。小小的饭桌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
飘着油花和几块鸡肉。“快,趁热喝。”我妈把碗推到我面前。“妈,你又把鸡腿给我。
”我看着碗里唯一的鸡腿。“你上班累,多吃点。”她坐我对面,
自己碗里只有几块骨头多的部位。我心里发酸,低头喝汤。热汤顺着喉咙下去,暖了胃,
心口那块冰却化不开。我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身体早熬坏了。
我得让她过得好点。“妈,我想再找个活儿干。”“你那份工还不够累啊?”我妈皱眉,
“别把身体搞垮了。”“没事,年轻,扛得住。”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我划开,是微信。一个很久没联系的高中同学,发来一张照片。背景是嘈杂的酒吧,
光线昏暗。照片中央,一个男人靠在卡座里,侧脸对着镜头。
光线打在他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上,下颌线绷着。是周先生。
和白天在便利店那个穿着卫衣的“普通上班族”判若两人。黑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
袖口随意挽到手肘。手里端着一杯酒,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镜头,
带着一种疏离的、掌控一切的味道。照片下面跟着一行字:【范青禾!
猜猜我今晚在‘云顶’看见谁了?**!周凛!活的周凛!离我就两张桌子!激动死我了!
】周凛?这名字像颗小炸弹,在我脑子里“嗡”地炸开。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云顶?那是本市最高档的会员制酒吧,一杯白开水都能卖出天价的地方。他怎么会去那儿?
他不是个普通上班族吗?我盯着那张照片。一样的脸,一样的身形。但照片里的男人,
周身散发的气息,冰冷,强大,像蛰伏的猛兽。
和我印象里那个沉默买烟、眼神平淡的周先生,割裂得像两个人。心脏“咚咚”地跳起来,
有点慌。我打字问同学:【你确定是他?周凛?哪个周凛?】同学秒回:【还能有哪个周凛?
!天盛集团那个啊!新上任的太子爷!财经杂志封面人物!**,真人比照片还帅!
气场两米八!】天盛集团……太子爷……周凛!这几个词连在一起,
像一道闪电劈进我混沌的脑海。我想起来了。前几天便利店休息室那台破电视,
财经频道好像播过天盛集团权力交接的新闻。
画面里那个西装革履、被众人簇拥着走进天盛大厦的年轻男人,侧脸一闪而过。
当时只觉得有点眼熟,没深想。原来是他!那个每天在我收银台前买烟买水的“周先生”,
是天盛集团的继承人?!我手指有点抖,飞快地百度“周凛”。页面跳出来,
铺天盖地的新闻和照片。商业峰会上的演讲照,西装革履,眼神锐利如鹰。
收购案成功的庆功照,举着香槟杯,嘴角挂着冷淡的弧度。还有一张模糊的**照,
他坐在一辆黑色的宾利后座,侧脸隐在阴影里,只露出紧抿的唇线。是他。每一张都是他。
那个我以为沉默寡言、生活普通的周先生,是身家几百亿的周凛。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他为什么总来我们这个破便利店?巧合?
还是……他发现了什么?我想起我偷偷看他的眼神。想起他偶尔停留在我脸上的目光。
想起有一次,他买烟,我递给他时,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当时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深。
完了。他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发现我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的脸在我眼前晃。
阳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声音清亮地喊我“青禾”。他叫林杨。我的初恋。三年前,
一场意外车祸带走了他。留给我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和一张刻进骨子里的脸。
周凛的出现,像一个残忍的巧合。那张相似的脸,成了我溺水时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我像个变态一样,贪婪地借着看他的机会,去捕捉林杨的影子,去缓解那蚀骨的思念和痛。
现在,这根稻草突然变成了一条冰冷的毒蛇。它盘踞在我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
冷冷地注视着我愚蠢的表演。“青禾?发什么呆?汤都凉了。”我妈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手一抖,手机差点掉进汤碗里。“没……没什么,看个新闻。
”我慌忙把手机屏幕扣在桌上,心脏还在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快喝汤。”我妈没在意。
那碗热汤,我喝得味同嚼蜡。脑子里全是“周凛”两个字,还有他那张和林杨酷似的脸,
交替出现,最后重叠成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他那样的人,
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我那些自以为隐蔽的目光?
他看我时那种深沉的、带着审视的眼神……那不是普通顾客看收银员的眼神。
他为什么不说破?像看一个小丑一样,看着我每天在他面前演戏?他每天来便利店,
是为了什么?看我笑话?还是……另有所图?一夜没睡好。噩梦不断。
一会儿是林杨在对我笑,一会儿他的脸又变成了周凛,
眼神冰冷地质问我:“你把我当成了谁?”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店长看到我,
吓了一跳:“青禾,脸色这么差?生病了?”“没,昨晚没睡好。”我勉强笑笑,
走到收银台后面。感觉像站在悬崖边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平时觉得很快的上午,
今天格外漫长。每一次自动门“叮咚”打开的声音,都让我心惊肉跳。进来的每一个顾客,
我都下意识地先去看脸。不是他。松口气,又提起来。怕他来,又……隐隐期待他来?
这念头让我觉得自己病得不轻。中午,店里没什么人。**着收银台,看着窗外发呆。
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照进来,暖洋洋的。可我心里一片冰凉。电视挂在收银台斜上方的墙上,
平时放些无聊的广告或者本地新闻。今天店长忘了关,还在放午间财经快讯。
“……天盛集团旗下子公司‘创芯科技’今日宣布,成功研发新一代人工智能芯片,
性能突破国际领先水平……”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空旷的便利店里回荡。我没什么兴趣,
低头整理货架上的口香糖。“……天盛集团新任执行总裁周凛先生,
出席了今天的发布会……”听到这个名字,我像被电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电视屏幕。
屏幕上,是一个巨大的发布会现场。灯光璀璨,人头攒动。
巨大的LED背景板上是“创芯科技”的LOGO。聚光灯下,一个男人正走上台。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没打领带,领口随意敞开。身形挺拔,
步伐沉稳有力。镜头推近,给了他一个特写。那张脸。清晰无比地出现在屏幕上。眉眼深邃,
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出冷硬的弧度。和我每天在便利店看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但感觉完全不同。屏幕里的周凛,眼神锐利得像出鞘的刀,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气势。
他走到演讲台前,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动作随意却透着掌控感。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他。他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和电视喇叭传出来,低沉,平稳,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谢各位莅临。‘**’芯片的成功,并非终点,
而是天盛迈向智能核心时代的新起点……”后面他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耳朵里嗡嗡作响,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西装革履的周凛。
财经新闻里的周凛。天盛集团的太子爷周凛。
和我收银台前那个穿着卫衣牛仔裤、沉默买烟的“周先生”,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之前同学发的照片,
我还能自欺欺人地想是不是认错了。现在,实打实的新闻画面,彻底击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真的是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这个社区,这个不起眼的便利店?一次两次是巧合,
天天来,怎么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知道了。他知道我在看他,
知道我把那张酷似林杨的脸当成了寄托。他发现了我的秘密。他每天来,是为了观察我?
看我这个可悲的替身游戏能玩到什么地步?羞辱感猛地涌上来,烧得我脸颊发烫。
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着拙劣的独角戏。而唯一的观众,
正坐在台下,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我的窘迫和愚蠢。我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抠进掌心,
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能慌。范青禾,冷静。也许……也许他根本不知道?
也许他就是住附近,就是习惯来这个店买东西?大人物就不能吃泡面买烟吗?可这个理由,
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他住的地方是本市顶级豪宅区,开车过来都要二十多分钟。
哪个身家几百亿的太子爷,会天天绕路来一个破便利店买烟?电视里,周凛的发言结束了。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他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闪光灯和簇拥下从容地走下台。
那副掌控全局、高高在上的样子,和我记忆里那个沉默付钱、拎着塑料袋离开的背影,
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我盯着屏幕,直到新闻切到了下一条。便利店里恢复了安静,
只有冰柜压缩机嗡嗡的低鸣。完了。彻底完了。下午的班,我过得魂不守舍。
扫码扫错好几次,给顾客找零钱时手抖得厉害。店长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担忧。“青禾,
你要不舒服,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用,店长,我能行。”我强撑着。
我需要这份工作,更需要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乱成一团的脑子。时间在煎熬中滑到傍晚。
暮色四合,路灯亮了起来。晚高峰的人流过去,店里又冷清下来。
我低头整理收银台里散乱的零钱,把它们一枚枚按面值摞好。金属的冰冷触感,
稍微压下了心里的烦躁。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了。
一股微凉的夜风裹挟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清冽的木质香气,飘了进来。
我身体瞬间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不用抬头,
我就知道是谁来了。那股气息,还有那种无形的、沉甸甸的气场,太熟悉了。我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抬起头,脸上挤出职业化的笑容:“欢迎光……”后面的“临”字卡在喉咙里。
门口站着的人,不是周凛。或者说,不是平时那个穿卫衣的周先生。
他今天穿了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袖口挽到手肘,
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和一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腕表。领口依旧随意地敞着两颗扣子,
锁骨若隐若现。下身是笔挺的黑色西裤,衬得双腿格外修长。没有西装外套。但这一身,
比昨天同学发来的酒吧照片,比刚才电视里的发布会现场,更让人心惊。
因为他就站在我面前,触手可及的距离。隔着一个收银台。
那股清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清晰地飘过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很沉,
像不见底的深潭,直直地落在我脸上。那目光不再是平淡无波,
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看进我灵魂深处最不堪的秘密。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维持不住。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又掐进了掌心。喉咙发干,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没说话。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收银台前。
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拿烟或者水,而是把手里拿着的一个东西,“啪”的一声,
轻轻放在了收银台光洁的台面上。那是一部手机。深蓝色的手机壳,边缘磨损得有点厉害。
屏幕一角还有细微的裂痕。手机壳背面,贴着一个傻乎乎的、咧着嘴大笑的向日葵贴纸。
是我的手机!我脑袋“轰”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眼睛死死盯着那部破手机,
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手脚冰凉。
他……他怎么会拿着我的手机?!昨晚……昨晚我回家后……手机呢?我慌乱地回忆。
昨晚心神不宁,喝汤的时候把手机扣桌上了,后来……好像直接回房间了?
没注意手机放哪了!今天早上走得急,也没想起来找!它怎么会在他手里?!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范**。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还是那副低沉平缓的调子,但此刻听在我耳朵里,
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你的东西,落在便利店了。
”他叫我“范**”。他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脑子彻底乱了,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捡到了我的手机?他翻看了吗?他看到了什么?手机里有什么?相册!
我的相册里有林杨的照片!虽然不多,但有好几张!还有我的日记APP!虽然加了锁,
但……万一呢?我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伸手去拿手机,手却抖得抬不起来。
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发不出声音。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反应,目光依旧锁着我,
那审视的意味更重了。他微微向前倾身,靠近了一些,隔着收银台,
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昨晚下班,走得挺急?”他淡淡地问,语气像是在闲聊。
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他看见了!他看见我昨天慌乱离开的样子了!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捡到手机,是故意的?他今天穿成这样来,也是为了告诉我,
他摊牌了?羞耻和恐惧像两把钝刀,来回切割着我的神经。我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谢谢周先生。”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我飞快地伸出手,一把将手机抓过来,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冰冷的塑料外壳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麻烦您了。”我低着头,
不敢看他,只想他快点离开。“不麻烦。”他直起身,那股迫人的压力稍稍退开了一点。
但他并没有走。他扫了一眼收银台旁边放着的香烟货架。“老样子,软中华。”我如蒙大赦,
赶紧转身去拿烟。手指依然抖得厉害,抽烟盒的时候差点把整排都带下来。
好不容易拿出一条,扫码,装袋,递过去。全程低着头,不敢看他。“五十五块。
”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他拿出手机扫码支付。动作从容不迫。“叮”的一声,
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他拎起装着香烟的塑料袋,却没立刻走。
我感觉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我头顶。那目光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我抬不起头。“范青禾。
”他又叫了我的全名。声音很平静,却像在死水里投下一块巨石。“我们谈谈。”谈谈?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我脑子里炸开。谈谈什么?谈我为什么像个变态一样盯着他看?
谈我把他当成了谁?不!绝对不行!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不能谈!我无法面对!
那是我心里最深的伤疤,最不堪的秘密!被他这样**裸地揭开,我宁愿去死!
“不……不用了!周先生!”我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带着明显的颤抖。
“我……我挺好的!没什么好谈的!真的!”我的拒绝又快又急,几乎没过脑子。
恐惧让我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逃离他洞悉一切的目光。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并不意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没有任何波澜,
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梢,极细微的动作,却让我心脏骤然缩紧。
“是么。”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情绪。没再说什么,拎着袋子,转身就走。
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又在他身后合拢。他走了。便利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冰柜压缩机单调的嗡鸣。我浑身脱力,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手里还死死攥着那部失而复得的手机,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走了。但他最后那眼神,
那声“谈谈”,像两把悬在我头顶的利剑。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今天来,
就是来宣判的。不行。不能待在这里了。他会再来的。他一定会来找我“谈谈”。
我承受不了那种审判。光是想想,就觉得呼吸困难。辞职。对,辞职!离开这里!
离开他的视线范围!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恐惧给了我前所未有的行动力。
我立刻拿出手机,手指哆嗦着找到店长的号码,拨了过去。“喂?青禾?”店长的声音传来。
“店长!”我的声音带着哭腔,也顾不上掩饰了,“对不起!店长!我……我家里有急事!
特别急!我……我现在就得走!对不住!工钱我不要了!真的对不起!”我语无伦次,
只想立刻挂断电话,立刻离开。“啊?现在?青禾,你慢点说,出什么事了?喂?喂?
”店长在那边急切地问。“对不起店长!真的很急!我走了!”我没再解释,直接挂了电话。
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我飞快地冲进后面的小休息室,一把拽下墙上挂着的帆布包。
这是我的包,里面装着我的水杯、钥匙和一些零碎。顾不上收拾任何东西,
我抓过搭在椅子上的薄外套,胡乱往身上一披。冲回收银台,
我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收银机的关机键。屏幕暗下去。又冲到门口,摸到墙上的总闸开关,
“啪嗒”一声,整个便利店的灯瞬间熄灭,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冰柜里的灯带还幽幽地亮着。
黑暗中,我的心跳得像擂鼓。自动门锁上了,需要钥匙才能从外面打开。我冲到后门,
那是员工通道,通往后巷。平时很少走,门锁有点锈了。我拧动门把手,用力一推。
“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门开了。一股混合着垃圾和潮湿水汽的味道扑面而来。
昏暗的后巷,只有远处一盏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我像逃命一样冲了出去,
反手用力把铁门带上。“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帆布包在身侧剧烈地晃荡,拍打着我的腿。巷子地面坑洼不平,我的帆布鞋踩在积水里,
溅起冰凉的水花。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却吹不散我心头的恐慌。我只想跑,
跑得越远越好。离开这个便利店,离开这个社区,离开那个叫周凛的男人!跑出后巷,
就是一条相对宽阔的马路。晚上车不多。我喘着粗气,左右张望了一下,
看到不远处有个公交站台。正好一辆公交车亮着“空车”的灯牌缓缓驶来。我像看到了救星,
拔腿就朝站台冲过去。公交车停稳,车门“嗤”地打开。我一步跨上去,
掏出公交卡胡乱刷了一下,也不管扣了多少钱,径直冲到车厢最后面,
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一**瘫坐下来。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肋骨生疼。
我大口喘着气,感觉肺都要炸开了。公交车启动,缓缓驶离站台。我扒着车窗,
死死盯着便利店的方向。昏黄的路灯下,便利店小小的门面迅速向后倒退,越来越小,
最后消失在街角。离开了。终于离开了。**在冰凉的塑料椅背上,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流进眼睛里,又咸又涩。
我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打开帆布包,拿出那部旧手机。
屏幕被我攥得温热。我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