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余清禾算准了时间——按照书中情节,苏玉瑶此时应该已病愈,正在赶往外祖柳家的路上。这是她抱男女主大腿的最佳时机,也是逃离贺砚川的好机会。
她趁贺砚川去军机处的空档,换上一身丫鬟的粗布衣裳,将积攒的碎银贴身藏好,飞快地溜了出去。
京城的街巷远比书中描写的热闹,青石板路上车水马龙,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糖霜的甜香混着肉铺的油脂香扑面而来,蒸腾的烟火气让她恍若隔世。
她按捺住心头的激动,一路打听着往城外的柳家赶去。
故事中,苏玉瑶流亡奔外祖家途中,心郁成疾,昏在了路上,恰被谢沈舟救下。
苏玉瑶病愈后别过谢沈舟,抵达外祖柳家后,几经筹谋,借用外祖父侄孙女柳苏玉的身份,上京参加太子妃选秀,意外与上京赴考的谢沈舟重逢。
柳家是书香门第,虽不比贺府权势滔天,却也是体面人家。余清禾站在朱漆大门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个老仆,见她衣衫破旧,眼神警惕:“你找谁?”
“我是苏府的下人,名叫清禾,”余清禾垂下眼睑,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苏府遭难,我侥幸逃生,特来投奔柳夫人。”
老仆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会有苏府的人找上门,犹豫片刻还是让她进了门。
穿过雅致的庭院,她被带到一间偏厅,不多时,一个身着素衣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眉眼清丽,眉宇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愁绪,正是苏玉瑶。她看到余清禾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深深的悲痛:“你是……苏府的人?”
余清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瞬间涌出:“**!奴婢终于找到您了!苏府……苏府全都没了!”她哭得肝肠寸断,将早已编好的谎话娓娓道来,“那日贺砚川屠府,奴婢被压在尸体下才侥幸逃生,一路打听才找到这儿……”
苏玉瑶听得浑身颤抖,扶住她的肩膀哽咽道:“起来吧,苦了你了”,她的眼神真挚,带着真切的怜惜。
半个月后,苏玉瑶借外祖父侄孙女“柳苏玉”的身份,带着余清禾一同上京。临行前,她特意为余清禾置办了新衣裳,语气亲昵:“清禾,到了京城,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了。”
进京后的日子,苏玉瑶马不停蹄地打点关系,拜访权贵,余清禾则像个影子般跟在她身后,替她传递消息,打探风声。
这日,御史大夫李大人的夫人举办赏花宴,苏玉瑶收到了帖子。
她特意换上一身藕荷色衣裙,对着铜镜细细描摹眉眼,余清禾替她绾发的手顿了顿。
书中描写,苏玉瑶与谢沈舟正是在这次诗会上重逢,彼此情愫渐生。她忽然有些好奇,这个让苏玉瑶倾心的谢沈舟,究竟是何模样?
李府的庭院里繁花似锦,宾客云集。女眷们聚在亭中赏花说笑,男宾们则在不远处的水榭举办诗会。
水榭中,一群白衣学子围坐在一起,吟诗作对,好不热闹。其中一人青衫落拓,身姿挺拔,即使被众人簇拥,也难掩一身清贵风骨。他眉眼清俊,鼻梁高挺,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正是谢沈舟。
“谢兄这首《秋江赋》真是绝了!”
“是啊,不愧是去年的解元,文采风流,我辈莫及!”
谢沈舟笑着拱手:“诸位谬赞了。”他目光扫过众人,忽然落在假山方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嘴角笑意更深。
苏玉瑶的脸颊微微泛红。
“哟,这不是睿王世子吗?怎么有空来凑热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摇着折扇,带着几个恶奴走了过来,正是睿王世子周文朗。他不学无术,仗着家世横行霸道,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周文朗的目光落在谢沈舟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谢解元?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穿不起新衣裳的穷酸书生。”
他故意将扇柄往案上一拍,溅起的茶渍正好落在谢沈舟刚写好的诗稿上,“依我看,与其在这儿舞文弄墨,不如先挣件体面衣裳,免得污了贵人的眼。”
学子们敢怒不敢言,谢沈舟却神色平静,仿佛没听见他的嘲讽,只低头用帕子擦拭诗稿上的茶渍。
“周世子说话未免太刻薄了。”苏玉瑶不知何时走了出去,挡在谢沈舟身前,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谢先生是李大人请来的贵客,你这般羞辱,是不给李大人面子吗?”
李夫人也紧随其后出来,和善地打圆场。
余清禾怕苏玉瑶吃亏,也跟着走了出去,怒视着周文朗。
当着李夫人的面,周文朗也不好发作,悻悻离场,离去时故意撞了余清禾,余清禾失足掉进了湖里,连带想拉住她的苏玉瑶也一并掉进了下去。
谢沈舟当即跃入湖中救苏玉瑶,众人目光只追着落水的她,谁也没顾上同样坠湖的余清禾。
余清禾渐渐沉向湖底,意识渐失,晕过去前的最后一刻,似有人破开水浪,拉住了坠入黑暗的她。
再次醒来,苏玉瑶正守在旁照料,余清禾问起是谁救了自己,苏玉瑶便道,大家找到她时,人已躺在岸边,都当是她自己游上来的。
但余清禾不会游水,而且她确定是有人救了她,只是模样模糊,她在心里默默记下那个人影,想着日后定要寻到恩人,好好报答。
周文朗溺亡的消息传来时,余清禾正在给苏玉瑶研墨。
苏玉瑶听到消息,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个黑色的圆点。
“死得好。”她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众人都当是意外,唯有余清禾心里明镜似的——这是贺砚川的手笔,谁让周文朗害了苏玉瑶落水。
想到贺砚川时,余清禾心里不免疑惑当初他抓自己回去做什么,自己大模大样跑路了,他也没横加阻拦。
几日后,当朝丞相温世端六十大寿,苏玉瑶因与他孙女温如晴交好,被邀前往。
温如晴当真是个异于常人的女子。
在这“女子十六而嫁,逾二十未嫁便属晚迟”的时代里,寻常女儿家到了豆蔻年华便已谈婚论嫁,可温如晴如今已二十六岁,却依旧孑然一身,未曾论及婚嫁。
女宾和男宾分坐两处,席间诗词唱和,歌舞升平。
谢沈舟与苏玉瑶隔了老远,彼此点头致意。
苏玉瑶与温如晴等几位闺中好友围坐一桌,欢声笑语地聊着,余清禾在旁为她布菜添食。
这期间,温如晴的目光总带着几分刻意,频频落在她身上,来来**瞧了好几回。
起初眼底还凝着些微困惑,像是在暗自琢磨什么,到后来不知触到了哪般思绪,似乎也释然了。
酒过三巡后,**们打发伺候的丫鬟去歇着,余清禾揣着苏玉瑶悄悄塞给她的一包零嘴,寻了个僻静处百无聊赖地吃着。
昏昏欲睡间,忽闻旁侧传来“谢沈舟”“科举”的低语声,余清禾悄悄近前细听。
“……时辰差不多了,那丫鬟已经在房里燃了香。”
“哼,谢沈舟这小子,这次看他怎么翻身!”
“等事成之后,温丞相定会厌弃他,科举之路就算彻底断了!”
余清禾知道事态严重。谢沈舟若是名声被毁,不仅科举之路断绝,苏玉瑶的复仇计划也会受挫。
她屏住呼吸,正想悄悄退走,却不慎踢到了脚边的石子,发出“咚”的轻响。
“谁?!”
黑暗中几道身影猛地转身,火把的光亮瞬间照亮了余清禾的脸。她心知暴露,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急促的追赶声。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她慌不择路地往后院深处跑,脚下的裙摆被树枝勾住,踉跄着摔倒在地。还没等她爬起来,就被人死死按住,一块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刺鼻的药味让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余清禾发现自己被绑在一间柴房的柱子上,嘴里塞着布条。手腕被麻绳勒得生疼,喉咙干渴得发紧。
柴房外传来那几个男子的说话声,他们在商量如何处理她。
“这丫头听见了我们的计划,留着是个祸害。”
“等处理完谢沈舟,就把她拖去乱葬岗,神不知鬼不觉。”
余清禾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挣扎着扭动身体,试图挣脱绳索,却发现绳子越勒越紧。
绝望之际,她忽然摸到腰间藏着的匕首——那是她防身用的,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
她艰难地用匕首割着手腕上的麻绳,锋利的刀刃不小心划破了皮肤,鲜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衣襟上。疼痛让她更加清醒,她咬紧牙关,加快了割绳的速度。
就在麻绳即将被割断时,柴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两个男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
“醒了?正好,省得我们动手了。”其中一人狞笑着逼近。
余清禾心一横,用尽全身力气割断最后一缕麻绳,抄起身边的木柴就朝男子砸去。趁他躲闪的空档,她转身冲出柴房,拼命往前跑。
夜色浓重,她看不清方向,只能凭着感觉往光亮的地方跑。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不知跑了多久,她看到前方有一座孤零零的院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有人吗?救命!”她拍打着紧闭的房门,声音嘶哑。
院子里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回应,她立即闪身进入了房内。
她不曾注意到,黑暗处身着黑袍的人睁开了双眼,像两枚嵌在暗夜里的冷石,不映星光,不纳微光,表面凝着化不开的冰。
眼看那二人追来,再跑已来不及,她攥紧匕首要殊死一搏。
“跑啊!我看你往哪儿跑!”男子的狞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好个**,活得不耐烦了!不仅偷听还打伤我兄弟逃跑,今夜就是你的死期!”话音未落,一脚已踹来。
耳边掠过破空声,预想的痛楚还未袭来,对面那人已中镖毙命。
余清禾被这突变怔住,四下搜寻出手之人。
只见乌云散去,月光透窗而入,远处靠榻上,斜倚着个黑色人影,正慵懒地望着这边,手里把玩着另一只飞镖,镖身映着深冷的月华。
另一个追她的人立马向外逃去。
榻上那人漫不经心地敲了两下案桌,便见屋外黑影一闪,外逃那人已人首分离。
屋外那黑影突然转头,一脸血迹,张着大白牙朝她森然一笑,她吓得鬼叫一声,连滚带爬奔到榻上那人身边,再转头,屋外那黑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余清禾从惊吓中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贴在榻上之人身上了,她赶忙调整了一下距离。
眼前人眉如刀削,目若寒星,鼻梁高挺似琢玉,薄唇紧抿时自带疏离。这张绝世容颜上,眼神淬着冰,连冷白的肌肤都像覆着层霜——美得极具攻击性,仿佛造物主精雕皮囊时,独独漏了半分人情。
借着月光看清这张脸,她心里又骇了一跳——是贺砚川!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忍不住问。
贺砚川没回答,只是拉着她往屋里走:“处理好伤口再说。”
进屋后,他点燃烛火,从药箱里拿出金疮药和绷带,沉默地替她包扎手腕。
烛光跳跃,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竟让她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以后,别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这京城,不是你能玩得起的地方。”
余清禾低下头,看着他包扎好的手腕,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贺砚川说得对,可她身不由己。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黑鹰的声音:“大人,事情都处理干净了。
贺砚川“嗯”了一声,对余清禾道:“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余清禾看着贺砚川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书中对他的描写——冷酷无情,嗜血成性。
可她看到的贺砚川,却会在她受伤时为她包扎,会在她遇险时出手相救。
这个男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
离去时,贺砚川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知想到什么,周身漾开绝望的气息。
寒冰般的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遏制不住的渴求相互撕扯,最终只化作一声无能为力的叹息。
余清禾赶至苏玉瑶身边,告知了所听之事。
苏玉瑶装作不胜酒力被余清禾搀扶着退场离去,转身就吩咐温府的一个侍从给谢沈舟传话,说“这酒杯边缘滑,握稳些,别泼了损坏了衣裳”。
谢沈舟略坐片刻,借故如厕离席,没走多远,便见苏余二人候在一旁。
苏谢二人在一边谈话,余清禾在一旁把风。
她正张望着,忽见不远处树梢上蹲着个黑衣人,竟朝她微笑——可不就是方才做鬼脸吓她的那人?
想来该是贺砚川的手下。
莫非是得知苏玉瑶在此,特意来保护的?毕竟苏玉瑶刚进京,消息便已传到他耳中。
余清禾气鼓鼓地瞪着他,谁让他刚才吓她来着。
黑衣人阴森森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余清禾立刻收敛了表情。
黑鹰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她去给谢沈舟送消息,会看到黑鹰蹲在屋顶上,冲她做鬼脸。
忍无可忍之后,她把他从屋顶上请了下来,询问他的意图。
“保护你啊,小鱼姐姐。”他大爷似的往躺椅上一倒,吊儿郎当地说。
余清禾心头大震,暗自思忖:“‘姐姐’‘保护我’这两个词,怎么看也和自己不搭边。先说我与他非亲非故,再说论年纪,分明是他比我大得多!”
待余清禾追问缘由,又被他打哈哈混了过去,黑衣人只说他叫黑鹰,自由翱翔的黑鹰。
黑鹰像只绕着檐角打转的灰雀,日日在余清禾耳边聒噪,翻来覆去说的都是贺砚川。
说贺砚川喜食荷花酥、水蒸蛋、蟹粉小笼包,独不碰鱼肉。
说贺砚川明明最厌犬类,院里却卧着条大黄狗,养了快十年。
说贺砚川洁身自好得紧,身边从无女眷近身。
说贺砚川日日天不亮就去练武,身材健硕。
黑鹰说这些时,眉飞色舞的,越说越没边,后来连贺砚川看书时爱用左手翻页、喝茶要晾到七分热都添了进来。
余清禾如今觉得自己,或许比贺砚川还要了解他自己。
参选太子妃前夜,谢沈舟在苏玉瑶门外站了一夜,苏玉瑶在屋内不停练字。
朝夕相处些时日,情愫早已在二人心底盘根错节,苏玉瑶却为仇恨所困,敛了情意。
余清禾看在眼里,止不住叹气惋惜——苏玉瑶终究要嫁太子萧明景,借太子之势报仇。
太子选妃大典如期而至。苏玉瑶穿着华丽的宫装,在一众秀女中格外显眼。
余清禾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安。
殿内,太子萧明景端坐在宝座上,目光扫过众秀女,最终落在苏玉瑶身上,眼中闪过惊艳。苏玉瑶按照事先排练好的礼仪行礼,言行举止得体大方。
大典结束后,苏玉瑶并未被封为太子妃,而是被封为侧妃。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却在余清禾的意料之中——书中就是这样写的,苏玉瑶需要的不是太子妃的名分,而是接近权力中心的机会。
苏玉瑶被册为侧妃的那一日,恰是谢沈舟金榜题名、大魁天下之时。
红色花轿碾过青石板的轻响,恰与御街那头的锣鼓声撞个满怀。
朱帘被风掀起半角时,苏玉瑶望见那抹状元红袍正从轿侧掠过。
马蹄踏碎满地金辉,他帽上簪花在风里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