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厅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掐住喉咙,骤然死寂。无数道目光死死钉在夜久高举的手机屏幕上,那个绿色的垃圾桶图标和冰冷的“城南-老纺厂-03-其他垃圾”字样,在无数闪光灯下显得如此刺眼、荒诞,却又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真实力量。
“真品……在……在垃圾桶里?”老鉴定师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模糊却透着天然尊贵的项链照片,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这对他毕生追求的鉴定美学,是毁灭性的冲击。
“哗——!!!”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汹涌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哗然!记者们彻底疯了,长枪短炮不顾一切地想要突破保安的阻拦,涌向角落那个穿着灰色卫衣的身影。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光海洋。
“夜久先生!请问您是如何得到真品‘星泪’的?”“您是说赵明哲先生和苏晴**涉嫌欺诈吗?”“您与苏晴**之前是什么关系?”“您继承垃圾桶产业是真的吗?”
尖锐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来。夜久却只是冷漠地收回手机,重新塞回卫衣口袋,拉低了帽檐,将那些疯狂的视线和刺目的闪光隔绝在外。他没有再看台上如同两尊石化雕塑的赵明哲和苏晴一眼,转身,如同一条滑入阴影的鱼,在保安勉强维持的缝隙和记者疯狂的围堵中,挤出了这片由金钱、谎言和浮华构建的闹剧中心。
身后,是赵明哲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拦住他!给我查!查清楚这个垃圾佬到底是谁指使的!我要他死!!”以及苏晴彻底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尖利哭嚎。
夜久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汹涌的人潮中,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被帽檐阴影覆盖的侧脸轮廓,烙印在无数镜头和惊骇的目光里。这一夜,“垃圾佬”、“真品星泪”、“城南三号桶”以及“赵明哲天价拍假货”的词条,如同病毒般席卷了整个网络,将赵氏集团和苏晴钉在了耻辱柱上。
城市西北角,巨大的垃圾转运中心依旧弥漫着尘土与复杂的气味。简易板房一楼的“办公室”内,唯一的白炽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夜久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办公椅上,面前是那台勉强开机的老式电脑。屏幕上,正是那个绿色的“城市清洁资产管理系统”。
拍卖会的喧嚣似乎被高墙隔绝在外。这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窗外大型压缩设备低沉的轰鸣。
账户余额里躺着拍卖会事件后,神秘人通过加密渠道支付的第一笔“封口费”——整整两百万。数字冰冷,却代表着某种危险的认可。夜久没有动这笔钱。他的目光,正专注地停留在APP地图上,一个位于城郊工业园边缘的、闪烁着异常猩红光芒的光点上。
【点位ID:城北工业园-废弃7号仓-非法倾倒点】【状态:极度危险!高浓度重金属污染!强酸性渗滤液泄露!】【污染源追溯(加密):赵氏集团下属“明辉化工”生产废料(未处理)】【关联处理记录(伪造):已由“绿盾环保”合规处置】【建议:立即上报环境监管部门!风险等级:★★★★★】
猩红的警示符如同滴血的伤口。夜久的手指在鼠标上滑动,调出更详细的数据流。传感器传回的环境参数触目惊心:汞、铬、砷等重金属严重超标,渗滤液pH值低得骇人。更关键的是,后台一条被多次覆盖、却被他利用管理员最高权限挖出的原始日志记录,清晰地指向了赵明哲亲自签批的一份“特殊废料处置指令”,接收方正是那个皮包公司“绿盾环保”。
这已不仅仅是商业欺诈或情感纠葛。这是**裸的环境犯罪,是毒害一方水土的致命毒瘤!赵明哲和他背后的赵氏集团,为了攫取暴利,早已将底线践踏在污秽的泥沼里。一股冰冷的怒意在夜久胸中升腾,远比苏晴的背叛更加深沉刺骨。
他截取了关键的数据证据链,加密打包。这份东西,足以成为悬在赵氏集团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此刻,还不是亮剑的最佳时机。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这把剑落下时能造成最大杀伤的契机。
关掉污染点的页面,夜久的目光扫过地图上其他区域。APP的价值波动提示依旧在闪烁,但经历了“星泪”事件,他对这些“宝藏”的兴奋感已大幅降低。财富的积累固然重要,但此刻,一种更沉重的、带着使命感的愤怒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点开后台的“资产收益”模块。继承至今不过月余,账户里除了那笔烫手的“封口费”,真正来自一万三千多个垃圾桶的收益,已悄然累积到一个惊人的数字。固定的城市运营费拨款是基石,而来自桶内废弃物处置的收益,则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河。高价转卖的AirMag、古董腕表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是那些被城市遗忘在角落、却在他手中重新焕发价值的“垃圾”:绝版书籍、设计独特的旧家具零件、甚至被丢弃的艺术品小样……通过二手平台、特定收藏圈子的渠道,这些“废弃物”正源源不断地转化为真金白银。
夜久看着后台不断跳动的入账数字,眼神平静无波。这些钱,是他撬动更大棋局的资本。他迅速操作,将大部分收益转入一个新建的、名为“清源”的独立账户。这个名字,带着他此刻心中最强烈的意愿——清理源头,涤荡污秽。
做完这一切,窗外的天色已微微泛白。巨大的转运场开始苏醒,压缩车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夜久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拍卖会的喧嚣、赵明哲狰狞的脸、苏晴崩溃的哭嚎、还有那个猩红的污染点警告……如同破碎的胶片在脑海中反复闪回。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几乎被机器轰鸣掩盖的脚步声,停在了板房门外。
夜久瞬间睁开眼,身体绷紧,如同警觉的猎豹。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滑向桌下,握住了那把一直放在那里的、老李头留下的撬棍。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一丝安心。
“笃笃笃。”敲门声很轻,带着一种犹豫的试探。
不是老李头。老李头从不敲门。
夜久没有回应,目光锐利地锁定在吱呀作响的木门上。
门把手轻轻转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张年轻、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又掩不住憔悴和风尘的脸探了进来。
“夜哥……是…是你吗?”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夜久看清来人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握着撬棍的手指骤然收紧!
林涛!
他大学时代睡在下铺的兄弟!一起逃过课,一起打过球,一起憧憬过未来的铁哥们!毕业后,林涛为了给重病的母亲筹钱,毅然去了据说“来钱快”的东南亚。起初还有联系,后来就音讯全无。夜久托人打听过,只得到些模糊的、令人不安的消息,说他可能沾上了不该沾的东西。
此刻,林涛就站在门口。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曾经阳光的眼神变得浑浊而闪烁,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沾着油污的夹克,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生活压垮的颓败气息。
“林涛?”夜久的声音干涩,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警惕。他缓缓站起身,手中的撬棍并未放下。“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夜哥!真的是你!”林涛看到夜久,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激动光芒。他猛地推开门冲了进来,带着一股浓烈的汗味和廉价烟草的气息。“我…我听说拍卖会的事了!夜哥你现在发达了!是不是真的继承了全城的垃圾桶?网上都炸锅了!”他的语速极快,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夜久眉头紧锁,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你找我什么事?”他敏锐地察觉到林涛的状态极不正常,眼神飘忽,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
林涛脸上的激动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窘迫和痛苦取代,他扑通一声,竟然直接跪倒在地!“夜哥!救我!求你救救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你起来!怎么回事?”夜久厉声道,心中的警惕更甚。
“我…我完了!夜哥!”林涛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我…我去了那边,被人骗了!欠了**一大笔钱!还不上了!他们…他们抓了我妈!就在城东的出租屋里!他们说…说再不还钱,就把我妈…把她卖到……夜哥!求你了!看在以前兄弟的份上!借我五十万!就五十万!我以后做牛做马还你!”他跪行两步,想要抱住夜久的腿。
夜久猛地侧身避开,脸色阴沉如水。堵伯?高利贷?绑架母亲?这情节太过老套,却带着血淋淋的真实。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如同烂泥般的兄弟,心中五味杂陈。愤怒、悲哀、怀疑……交织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谁告诉你的?”夜久的声音冰冷,没有半分动容。拍卖会事件才过去不到二十四小时,林涛一个失踪已久的人,怎么可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这个偏僻的转运场?
林涛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掩盖:“我…我到处打听!听…听道上的人说的!夜哥!求你了!时间不多了!那些人真的会……”
“道上的人?”夜久冷笑一声,打断了他拙劣的表演。他盯着林涛闪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赵明哲的人找到你的吧?告诉你我在这里,告诉你我现在有钱了,让你来找我‘借钱’?或者,干脆就是让你来‘拿’点什么东西?”
林涛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眼神中的哀求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被看穿的绝望取代。“不…不是!夜哥你误会了!我……”
“够了!”夜久厉声喝道,手中的撬棍指向门口,“滚出去!林涛,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不报警。但别再来找我!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
“夜哥!”林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和怨毒。“你见死不救!你还是不是人!!”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冲向夜久,反而像头绝望的困兽,踉跄着冲出了办公室,消失在门外熹微的晨光中。
夜久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撬棍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兄弟情谊,在金钱和胁迫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赵明哲的反击,比他预想的更快、更卑劣。利用旧情,直击软肋……这手段,够毒辣。
他走到窗边,看着林涛跌跌撞撞冲向园区锈迹斑斑的铁门。就在林涛即将冲出铁门的那一刻,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商务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口,车门打开,一只粗壮的手臂猛地伸出,精准地捂住林涛的口鼻,将他如同拖拽麻袋般强行掳进了车里!车门砰然关闭,黑色商务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迅速消失在清晨空旷的道路尽头。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电影剪辑,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园区门口恢复了空旷,只有地上几道挣扎留下的凌乱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暴行。
夜久握着撬棍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不是警告。这是**裸的展示!展示赵明哲的手段,展示他的肆无忌惮!林涛的下场,就是对他最直接的威胁!
他猛地转身,快步回到电脑前。屏幕上,那个猩红的污染点依旧在城北工业园边缘闪烁着刺目的光芒。他点开加密的证据包,看着里面触目惊心的数据和指向赵明哲的铁证。
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老旧的按键手机。开机,找到一个从未拨打过的、只存在于叔公遗物笔记中的加密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停顿了一瞬。
窗外,巨大的垃圾清运车开始启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新一天的“垃圾”即将被运走、分类、处置。而这座城市光鲜表皮下的毒瘤,也该到了被清理的时候。
夜久眼神一凝,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重重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接通的忙音,如同倒计时的鼓点,敲打在这间弥漫着腐朽与未知气息的简陋办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