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宽敞的客厅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闷。
空气里浓郁的栀子花香甜腻得发齁。
苏晚穿着一身浅粉色的丝质长裙——这是林薇生前最喜欢的颜色和款式之一——僵硬地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边缘。
裙子的面料滑腻冰凉，贴着她的皮肤，却无法带来一丝暖意。
她努力按照这几天被强行灌输的“教程”，调整着自己的姿态：肩膀放松，脊背挺直但不过分僵硬，双腿并拢微微斜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无形的线提拉着，充满了刻意和生涩。
顾承泽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眼神却像冰冷的探照灯，一瞬不瞬地锁在她身上。
他偶尔抿一口咖啡，眉头微蹙，毫不掩饰那份挑剔和不耐烦。
「肩膀太僵硬了，放松。」
他放下咖啡杯，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的口吻，「林薇不会像你这样绷着。」
苏晚的指尖掐进掌心，努力让肩膀的线条看起来更柔和一些。
「眼神！眼神不对！」
顾承泽的声音陡然严厉了几分，「她看人的时候，眼里有光，有温度！
不是你现在这样，空洞得像块木头！」
空洞？
苏晚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嘲讽。
被剥夺了自我，困在这华丽的牢笼里扮演一个死人，她的眼神还能有什么？
她强迫自己微微弯起嘴角，试图在眼底注入一点虚假的温度，但这努力在顾承泽锐利的目光下显得如此拙劣和可笑。
「停！」顾承泽烦躁地抬手打断她，「你这是在假笑！
皮笑肉不笑！
比哭还难看！」
他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林薇的笑容是从心底漾开的，像春风一样！
不是你这副挤出来的、僵硬的表情！」
他俯下身，带着薄茧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的嘴角向上扬起一个他满意的弧度。
那动作带着侮辱性的狎昵和掌控力，指尖的温度却冰冷刺骨。
「记住这个弧度！还有眼神！」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带着咖啡的苦涩和一种冰冷的压迫，「要自然，要甜！
懂吗？甜！」
他加重了最后那个字，像是在强调一个商品应有的特质。
苏晚的脸颊被他捏得生疼，被迫维持着那个虚假的笑容，眼底的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却被她死死压住。
她感到一阵阵的反胃。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而虚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伴随着佣人恭敬又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老夫人，您慢点，顾先生在客厅呢…」
顾承泽捏着苏晚脸颊的手猛地一僵，随即迅速松开，脸上那层冰冷的严厉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换上了一副温和甚至带着点紧张的神情。
他直起身，快步迎向门口。
苏晚也立刻收敛起所有的情绪，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考验来了。
门被推开，一位穿着考究中式旗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憔悴和茫然的老妇人被佣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她正是顾承泽的奶奶，顾老夫人。
自从最疼爱的准孙媳林薇意外去世后，老人就深受打击，精神状况时好时坏，记忆也常常混乱。
「奶奶，您怎么自己走过来了？慢点。」
顾承泽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老人的另一只手臂。
顾老夫人浑浊的目光在客厅里茫然地扫视着，带着孩童般的无措。
当她的视线无意中落在沙发旁的苏晚身上时，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如同死灰复燃，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和狂喜！
「薇薇？！」
老人激动地挣脱开顾承泽和佣人的搀扶，脚步踉跄却又急切地朝着苏晚扑过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我的薇薇！你回来了！
奶奶就知道！
奶奶就知道你没走！
他们都在骗我！
都在骗我！」
老人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了苏晚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浑浊的泪水瞬间涌出，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
「薇薇…我的好孩子…你去哪儿了？
奶奶想死你了…」
她的声音哽咽，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委屈。
苏晚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雕！
手臂被抓得生疼。老人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她的手背上，那温度却让她感到彻骨的冰冷。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顾承泽冰冷的警告言犹在耳，眼前却是老人毫不作伪、撕心裂肺的思念。
她该怎么办？
顶着这张脸，模仿着林薇的姿态，却要对着这位将全部思念寄托在她身上的老人撒谎？
扮演一个活生生的谎言？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顾承泽，眼神里充满了求助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顾承泽站在几步之外，脸色紧绷，眼神复杂地交织着紧张、警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用口型急切地示意：「叫她奶奶！笑！像薇薇那样！」
巨大的压力如同海啸般袭来。
苏晚看着老人那张布满泪痕、写满狂喜和脆弱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炽热思念…心底最深处某个角落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
还是被如此沉重情感冲击的本能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苏晚根本来不及去模仿那些被强行灌输的、属于林薇的“标准动作”。
在老人近乎崩溃的激动和顾承泽无声的逼迫下，她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本能，一种对眼前这位可怜老人的不忍，笨拙地、生涩地，抬起没有被抓住的那只手，动作轻柔得有些僵硬，小心翼翼地拂去老人脸颊上滚烫的泪水。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放得轻柔：「奶…奶奶…别哭…」
她叫出了那个称呼，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没有刻意模仿林薇那据说如同黄莺出谷的甜美嗓音，没有标准的、春风化雨般的微笑。
只有笨拙的安慰，生涩的肢体接触，和一句带着颤抖的、充满不确定的谎言。
然而，就是这笨拙到极点、完全不符合“教程”的回应，却像是有魔力一般。
顾老夫人狂乱激动的情绪，竟奇迹般地、一点点地平复了下来。
她紧紧抓着苏晚的手，贪婪地看着她的脸，浑浊的泪水还在流，但眼中的狂喜和恐惧却慢慢被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的满足所取代。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人喃喃地重复着，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着苏晚的手，身体不再剧烈颤抖，慢慢倚靠向她，寻求着支撑和慰藉。
「薇薇…陪奶奶说说话…奶奶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苏晚僵硬地支撑着老人的重量，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依赖。
她不敢去看顾承泽此刻是什么表情。
她只知道，她似乎…误打误撞地，暂时安抚住了这位陷入记忆漩涡的可怜老人。
顾承泽站在一旁，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看着奶奶依偎在那个“赝品”身边、情绪终于稳定的样子，他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眼底深处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困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不可查的异样波动。
这个笨拙的替身，竟然用最不像林薇的方式，做到了他精心设计的一切都未能完全做到的事。
……